他一語為這事定性,容不得任何人反駁。
桃箏瞠目結舌。
桃二公子臉色發白。
桃毓心弦繃緊。
崔玥淡淡地吹了一口茶氣。
桃禛抑揚頓挫:“桃鳶,你懂了嗎?孽種不能留。”
孽種?
蘇女醫挑了挑眉,且看桃鳶怎麼說。
“恕女兒不能苟同。”
桃禛卷起袖子,吩咐下人重新斟茶。
茶水滾燙,他撥
弄茶蓋,撥開一層層灼人的霧氣:“彆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桃鳶,我的嫡長女。因你一人之故,牽連整個家族成為京都笑柄,你答應,我也不會答應,你祖母也不會答應。
“桃鳶,你不做人,你阿娘還要做人,你阿兄更要繼承桃家。多少年的養育之恩、多少年的疼寵,你忘了嗎?”
桃老太君張張嘴,到底咽回到嘴邊的話。
“我沒有忘。”
桃鳶跪下來朝長輩叩頭,老太君不忍睹之,崔玥茶不喝了定定地看她,好似要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她生的女兒是不是孬種,看她雙肋會不會生出翅膀,看她能不能有命飛出這扇門。
“我,桃鳶,年二十六,前有‘克夫’汙名,後又未婚有孕,乃桃家逆女,不服管教,一身反骨。今,鳶自逐門牆,自立門戶,自棄宗族,從此生死榮辱一肩扛,與桃氏一族再無關係!”
“自逐門牆?自立門戶?自棄宗族?”
令人意外的是聽到這番話反應最大的不是桃禛,而是桃箏。
“你不做這桃家嫡長女了?你為何不做?你瘋了嗎?你是想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還是想走在街上被人戳脊梁骨?”
“我都不想。”桃鳶堅定道:“我想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這條路不好走。”
桃禛後知後覺逼女兒逼得太狠太絕,放下.身段柔聲安撫:“鳶兒,聽爹一句,彆鬨了。
“你不要你阿娘和阿兄了嗎?不要疼愛你的祖母了嗎?他們,可真是待你好、疼你愛你的親人。”
錐心之痛莫過於此。
看勸說有效,桃禛精神一振:“婚事可以容後再議,今日你執意自逐,走出去天下人該當如何看你?會說你不孝、不義,那是要人人喊打的!
“你不想打掉這孩子,好說,你生下她來總要有娘家撐腰,否則嫁了人,誰來當你的靠山?”
桃鳶搖頭,逼回晶瑩閃爍的淚花。
“鳶兒。”
“阿娘。”
崔玥難得衝她露出慈母的笑容:“彆聽你爹的,他說得不對。”
“夫人,你——”
“你走了,我照樣是桃家正房夫人,我兒子照樣是桃家嫡長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就能動搖我們的地位。自由要靠你爭取,幸福要靠你爭取,你不爭取,就隻能做被打折翅膀的籠中雀。
“有舍有得,方為人生常態。你的犧牲除了換回你自己的血淚,換回家族曇花一現的榮耀,還能感動誰?
“感動不了我,感動不了你阿兄。
“我不需要,你阿兄也不需要。不要做爛在泥裡的花兒,我為你起名鳶,是要你飛起來,不是要你跪著。”
她厲聲一喝:“起來!給我站起來!我崔玥的女兒,想做什麼就去做,天下人的眼光你都不怕,這道牆算什麼?它擋你,你就拆了它!死都不怕,還怕被人戳脊梁骨?”
“阿娘……”
桃鳶落下一滴淚,咬牙直起身。
“反了,反了,你們一個兩個偏要和我作對!我是留不住你了,是嗎?”桃禛看向身後的母親,桃老太君閉目塞聽,耳朵不知何時塞了一團棉絮。
最後一個能留住桃鳶的人都選擇了默許,感受到為人父為人子為人夫的失敗,他目眥欲裂:“好,你要自由,我給你自由,我倒要看看,你去了陸家能不能好過,沒有娘家撐腰,陸地財神到底敬你幾分!?”
“家主,這……”
“廢話什麼?不用去喊族人了,請族譜!”
厚厚的族譜翻開,桃禛執筆親手劃去‘
桃鳶’的名:“這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往後你不得登桃家門,不得以桃氏女自居。有朝一日若是反悔想要認親,你需從城門三跪九叩到桃家,看那時,我還認不認你!”
“蒼天在上,厚土為鑒,桃鳶今日所為,百死不悔,若違此誓,教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妹妹……”桃毓麵白如紙:“何至於此啊!”
“還喊她什麼妹妹?她不再是你妹妹。”桃禛身子微晃,倒退兩步:“來人,給我打掉她腹中胎兒,活活打死!”
“阿爹?”
“禛兒——”
“我看誰敢!”
女醫蘇偱香張開手臂擋在桃鳶麵前:“陸家的小小財神,豈是你們說打就打的?也不怕招來禍事!”
桃禛橫眉冷目:“給我打!”
裡麵鬨起來,寒蟬謹守蘇女醫的吩咐,放出訊號彈。
.
“來了!”
陸漾徑直蹦起來:“祖母,我去了!”
“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曉得了!”
她一溜煙跑出去。
莊園門口,百名江湖好手整裝待發,陸漾從小廝手上接過長劍,上馬下令:“出發!去桃府!
浩浩蕩蕩的隊伍以行兵的速度疾馳,長街百姓見之議論紛紛。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陸字旗?是陸家!”
“這麼多人他們要去哪兒?走走走,去看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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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毓一腳踹翻想對妹妹不利的護衛,蘇女醫抽出腰間軟劍密不透風地護著桃鳶和她肚子裡的孩兒。
堂上劍拔弩張,亂象橫生。
寒蟬堆雪縮在角落求爺爺告奶奶,嘴裡碎碎念:“天靈靈,地靈靈,陸少主你趕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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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百馬停在桃家門前。
蒼穹風起雲湧。
為首的江湖客去敲門,哪知大門緊閉,門上的鈴鐺敲碎了都不見有人來開門。
陸漾眼目沉著:“把禦賜的墨寶掛出來。”
“是!少主!”
“快看,快看,那是什麼?”
精裝後的禦賜墨寶做了獨特處理,表層防水、防火,大咧咧掛出來,起初隻露出一個腦袋。
看清黃綢上麵的墨字,人群裡的書生大聲道:“奉——”
聲音卡在喉嚨。
另一老實人接著道:“奉、旨、討、債,如、朕、親、臨!”
“如朕親臨?這、這蓋著璽印呢!”
一時間四圍烏泱泱跪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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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家主!大事不好了!”
門子誠惶誠恐地跑進來:“外麵、外麵來了好多人,把府裡圍起來了!”
“何人有這狗膽!?”
“陸家,陸少主!”
桃禛不以為意:“陸家?”
他自認為虛驚一場,還有閒心刺激懷孕的女兒:“你想去找她,孩子留下,沒了孩子我看你能不能被陸家捧著,看你怎麼走出這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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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沒人給咱們開門!”
陸漾騎坐馬背,左手轉動戴在大拇指的金戒:“不開門,那就把門拆了,咱們是奉旨討債,硬氣點,陛下親臨桃禛都敢拒之門外,跋扈!”
那人直起身:“聽到少主的話沒?把門拆了!”
.
“
外麵什麼聲音?”
“回、回家主,外麵那些人,拆、拆門呢……”
桃鳶不合時宜地笑出來。
她和她的孩兒,安全了。
.
“喊,給我一直喊,喊到桃禛把人給我乖乖送出來,他耳背,你們就一起喊,他要裝聾作啞,那就是抗旨不遵,忤逆君上。我賭他不敢,給我喊!”
陸漾握著長劍一改往日文雅,眉目淩厲,桃花眼暈著急切。
“天要下雨了,不能淋著我的鳶姐姐,去尋兩頂軟轎來。”
“是!”
隨著一道巨大的轟隆聲,象征世家臉麵的高門破碎倒塌。
“有借有還!奉旨討債!家主還錢!還錢!還錢!!”
“有借有還!奉旨討債!桃家主還錢、還錢、還錢——”
上百來號人的齊聲大喊,到了老太君都坐不住的地步。
她扔了塞在耳朵的棉絮:“禛兒,你要早點拿個主意。”
“接著喊。”
“是,少——”
“人出來了,出來了!”
看到桃鳶出現,陸漾這才舍得下馬。
桃家大門不複,一片狼藉,桃家人首先朝“如朕親臨”的綢布拜了拜,起身,陸漾的催債文書遞過來:“桃家主,失禮了,在下也是奉旨討債,您祖上虧欠陸家的累債,該還了。”
還?
拿什麼還?
桃家的祖業是要傳給他兒子的,給了陸家,他兒子要什麼?
“桃家還錢!”
不知誰先扯著嗓子喊了句,一人呼,千人應,到處都是喊“桃家還錢”的聲音,桃老太君丟不起這老臉,扭頭就走,崔玥挺喜歡看桃禛吃癟、低三下四求人的醜態,樂得留在那。
人言可畏,聖言如山,哪個都不是此時的桃禛能獨自抗衡的。
他紅著老臉彆扭道:“陸少主,人我給你了,連這兩個婢子也送給你,今日拿不出來,可否緩緩?”
“桃家主說什麼?”
“老夫說緩緩……”
陸漾上前兩步拉住桃鳶衣袖:“鳶姐姐,你說能不能緩?”
桃鳶避開她會說話的眼睛:“你意下如何?”
“我?”她笑:“天要下雨了,我是來接你回家的,這次就看在你的麵子給他們三日變現的時間,事先說好,本金和利息錢一枚銅子都不能少。”
鬨到聖旨催債的地步,桃禛避無可避,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鳶姐姐,咱們走。”
桃家的嫡長女跟陸家的少主走人,看眾不解。
桃禛懷恨在心,搶在後麵斥道:“你可得想好了,背棄宗族者,天地不容!你不要後悔!”
天空淅瀝瀝落雨,陸漾撐傘在她頭頂,蘇女醫兩句話和她說明始末。
桃鳶轉過身來:“我萬死不悔。”
人群嘩然。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桃禛怒而甩袖,臊著一張老臉回府。
“你若負她,我絕不饒你。”
“不會,我不會負她。”陸漾對著崔玥俯首作揖。
崔玥看了眼重獲自由的女兒,笑了:“你去罷,這兒沒你好留戀的。”
她決然離開。
桃毓看看妹妹,再看看未來‘妹婿’,寒聲道:“陸漾!我妹妹今天就是無家可歸的人了,你要給她一個家,否則,我做鬼不會放過你!”
大雨嘩啦啦。
桃箏一口血噴出
來,倒在家門口。
做夢都想要的,是對方做夢都要舍的,何其諷刺?何其可悲?
這個多事之秋啊。
陸漾收回視線:“鳶姐姐,快進去,雨勢大了。”
寒蟬堆雪護著自家小姐進轎。
“你也彆淋著。”
“淋不著,淋不著。”
狂風驟雨吹歪她那把大鐵傘,桃鳶再三看她,終究是舍家斷親,沒心思多言。
陸漾站在雨中傻笑,揉揉臉,笑一笑,笑一笑,再揉揉臉,哪還有下令拆門的生猛?
“走,咱們回家!”最近彈窗厲害,可點擊下載,避免彈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