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不仁,他就取而代之。
這陳舊古板的桃家,也該變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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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一場大風大雨,天放晴,星子陸陸續續升回天空,星羅密布。
月亮爬上來,月是彎月,害羞地像被切好的甜果瓣,又像陸少主笑吟吟的眼。
陸氏莊園,哭濕的小羽毛哭得嗓子劈了岔,不容易地喝上第一口母乳。
寬廣的刺繡山河屏風隔開,裡頭是坐在床頭喂奶的桃鳶,外頭是心癢癢臉紅紅想踮腳偷看又委實抹不開麵的陸漾。
床帳垂下來,寒蟬堆雪俯首低眉地候在左右,屋子裡沒人說話,唯有做娘親的輕柔哄著孩兒,奶娃娃拚了命地嘬奶聲。
陸漾耳力好,心坎裡幸福又甜蜜,甜蜜之餘還有那麼兩三分難以啟齒的嫉妒。
哪有當母親的嫉妒自家女兒喝奶的?
她臉皮發燙,純粹是羞的。
“好了,抱出去罷。”
桃鳶的聲音柔柔軟軟,一朝為人母確確實實地為她帶來想不到的變化,陸漾心裡酸酸的,燥燥的,想象桃鳶也這般同她說話,隻是想一想,耳根子便已紅透。
堆雪小心接過陸家的小鳳凰。
陸翎喝飽了,眼睛閉上又在睡,仿佛小睡貓投生的,怎麼也睡不夠。到了陸漾懷裡,睫毛都不帶眨,睡得香甜。
“你這小家夥。”
陸少主吃不著葡萄隻能瞪一眼這迷迷糊糊吃著葡萄的。
妻是自己的妻,女是自己的女,兩個她全得罪不起,舍不得得罪,抱著小羽毛在房間走來走去。
屏風另一邊,桃鳶衣衫齊整坐靠在床頭,似是累了,懶洋洋側耳聽陸漾對女兒的碎碎念,聽到陸漾疑惑女兒是睡貓還是懶豬時,她彎眉:“哪有當母親的說女兒是懶豬的?”
陸漾緩步邁過來。
此時垂落在地的床帳早已卷起,她不費力地看到穿著寬鬆、麵含柔光的美人,話到嘴邊心腸頓軟:“我是逗逗她,她怎麼可能是小豬,我的女兒可是陸家的金鳳凰,多少人羨慕她會投胎呢。”
這話不錯,陸翎甫一降生,且不說外人,陸家養著的大幫仆人,包括此行跟來的護衛、江湖好手,人人有好處拿,平白沾了小小姐的福氣。
這夜還沒過去,許多人已經在感慨陸翎運道好,會投胎。
可想而知,等天明,外麵又是如何的陣仗。
陸漾年少得女,依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大大慶祝的。
大鳳凰抱小鳳凰,個頂個的金貴,桃鳶笑她為人母了還是偶爾油嘴滑舌不著調:“你不困不累麼?”
“困?我不困,我也不累。”陸漾精神滿滿,桃花眼瀲灩有光:“我高興還來不及,哦,我知道了,是你困了。”
她笑道:“鳶姐姐,是我思慮不周,你快安歇罷,我再陪陪咱們女兒。”
女兒能吃能睡,哪需要她來陪?
桃鳶深深地看她一眼:“好。”
寒蟬堆雪服侍主子就寢,床帳再次落下來。
看著落下去的床帳,陸漾失神片刻,顧念桃鳶生產辛苦,勞心勞神,抱著孩子往外屋走。
她愛女心切,直接搶了乳娘的差事,三名乳娘換班守著她,隻為時辰到了將熟睡的小家夥抱走,可論熬夜,顯然不是陸漾的對手。
後半夜陸老夫人來過一趟,祖孫二人悄摸摸圍著繈褓裡的小娃娃笑開花,寒蟬堆雪邊打嗬欠邊感歎她們主子運道來了。
說不上是母憑女貴還是女憑母貴,反正母女倆否極泰來。
瞧瞧這對祖孫覺都不睡也要多看幾眼的熱乎勁,知道的是曉得生了個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生出來的是陸家全部的希望。
“你當初生下來的時候,祖母還要誇張,守著你三天三夜沒敢合眼。”
明月高懸,星辰漫天,不忍吵醒桃鳶,陸老夫人牽著陸漾的手來到後花園:“你那會真就是祖母活在世上僅有的盼望,陸家沉重的擔子壓在一個呱呱墜地的小娃身上。
“你生來喪母,父親沒多久也去了,我拉扯著你一點點長大,盼你立業成家延續子嗣,不負你爹、你祖父、你曾祖父,不負陸家祖祖輩輩的不懈努力。
“一代代人富貴險中求才有了咱們陸家‘陸地財神’的美名,天眷陸家,降下滔天財運,可往上數幾代,哪位先人沒經過殺身之禍?
“財可通神,亦能招鬼,多的是人盯著陸家的財。
“阿乖,你有後了,要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人,誰說女子不能讓世人驚歎?你先祖曾做到的事,你要做得更好,更漂亮!讓阿翎提到你,以你為榮,知道嗎?”
月下談話,祖孫交心,陸漾火熱的心逐漸恢複冷靜。
想到女兒,想到此時在屋裡睡下的桃鳶,她目色清湛:“祖母,我省得。”
“陸家子嗣無男女之彆,蓋因男女都能振興陸家,傳承血脈。光‘省得’不夠,還要再大膽一點,再聰明一點。”她話音一落沉默稍傾:“你附耳過來。”
陸漾上前兩步。
陸老夫人低聲道:“今夜,那裡不太平。”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陸漾看到大周皇城聳立最高的一座塔,塔名宏圖。
宏圖塔,又稱帝王塔。
大周的每一位帝王繼任當日都會登臨此塔,俯瞰洛陽城。
“帝後新婚,知我陸家產女,特乘鑾駕冒雨前來,豈料中途驚雷發作,致陛下昏厥,昏厥之前,陛下大喊鳳凰。”
“鳳凰?”
“鳳凰。”
陸漾心神激蕩,夜雨猖狂,電閃雷鳴最要緊的關頭,不正是鳶姐姐誕下阿翎之時?
“怎麼會這麼巧?”
陸老夫人久經滄桑的眉眼低沉,喃喃自語:“是啊,太巧了。”
先有陸漾鳳凰入夢,後有李諶鳳凰驚駕。
前者還好,後者可不是好兆頭。
“鳳凰何以會驚駕?朕萬乘之軀,受蒼天庇佑,雷霆風雨豈能損傷聖體?國師,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宏圖塔。
李諶暈厥之日適逢國師道貞於宏圖塔修行,陸儘歡將人帶入此塔,得道貞喚魂這才使得大周皇帝有驚無險。
“國師?”
道貞輕甩拂塵:“還請陛下屏退左右。”
李諶眸色微凝,略有為難。
新後方立,沒能給她一個體麵的新婚夜於禮法道義上其實不妥,又則皇室與陸氏結盟,皇後為他盟友,盟約初定遇事便瞞著對方……
他擰著眉,良久不語。
大太監領著宮人魚貫而出,陸儘歡低聲笑了笑:“陛下無礙,臣妾就放心了。”
她起身告退。
端的是落落大方,進退有致。
李諶麵子上掛不住,等人全然退出去,抬頭溫聲道:“還望國師為朕解惑。”
他誠然是位秉性溫和,禮遇於人的仁君,道貞定定看他,看得天子李諶渾身不自在好似做錯事一般,緊張道:“國師,朕、朕有哪裡不妥?”
堂堂七尺男兒,身子本就沒尋常男子健壯,經此一劫,整個人氣血不足,臉色蒼白。
“凡人目見鳳凰,此為善事,象征此人秉性純真,是上蒼認可的大善人,假以時日必有大作為。貧道在這裡先行祝賀陛下。”
“欸?喜從何來?”
道貞背對他踱步,沉吟道:“得見鳳凰,為人生一喜。而天子見鳳凰,則為天降洪福,若能降服鳳凰,千秋功業近在咫尺,此為二喜。陛下一夜得兩喜,貧道怎能不賀喜?”
李諶篤信不疑:“國師,鳳凰指的是何人?為何要衝撞朕?莫非是嫌朕這皇帝做得不夠好?”
“鳳凰乃神物,性情自然與人不同,本事超群,秉性古怪些實屬常理。”
“有道理,那這鳳凰——”
道貞輕笑:“陛下今夜是為誰而去?”
“是為陸少主和少夫人腹中胎兒……”他細細思量,不確定道:“國師是說……”
“貧道什麼都沒說。”
道貞轉身:“陛下休養好,便自行離去罷,恕貧道不再相送。”
她人走了,留下天大的疑團橫在李諶心頭。
陸漾年十八,陸少夫人的女兒今夜降生,怎麼也不可能是他等的福星。
那這‘鳳凰’,指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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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貞急色匆匆來到宏圖塔頂層的一間房,門扉掩好,轉身她一口血嘔出。
大周信奉不周山道統,不周山護皇室無憂,然今夜她對天子說了謊。
凡人目見鳳凰,乃興旺吉兆。
而天子雷霆雨夜窺鳳凰,此為極凶之兆!
陸家一場天大的禍事悄無聲息被抹除,不僅如此,還令李諶誤信陸漾為鳳凰化身。
道貞連吐三口血,麵色灰白:“欠你十分,今夜,應能償三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