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是我。
她目光堅定,不再有愧疚,也不再有懼怕、難堪。
景幼這輩子除了渴慕無上道法,唯一緊緊抓住的隻剩一個崔玥。
奈何這情人啊,好比掌心流沙,抓得再緊也會從指縫滑下。
“不是……他嗎?”
“是我。”
崔玥麵色微紅,倏爾轉白,蒼白。
一把傘,傘下兩個人,隔著漫漫紅塵彼此凝望。
她們錯了嗎?
錯了。
崔玥玩.弄人的感情是錯,景幼拋‘妻’棄女是錯,二十六年不相見,沒有一個人無辜。
癡情最年少,愛恨迸發最激烈不留餘地的還在年少。
隻是,稚子又有何錯呢?
……
涼雨衝刷過地麵,陸漾撐著大傘不放心地握住桃鳶的手,這手冰涼,受了秋日的冷氣,又被親眼目睹的真相驚著。
以桃鳶的聰明,哪還有看不明白的呢?
她身姿秀氣筆直,不錯眼地看著前方,唇抿著,指節發白。
陸漾儘管焐熱她,伸手攬她入懷。
這邊是沉默,那邊還是沉默。
身在宏圖塔清修養病的皇帝陛下稀奇地“嘿”了一聲,手捧一盞熱茶看向塔下:“她們在聊什麼?”
陸儘歡慵懶靠在美人榻,瞥了眼堆在桌案的奏折:“陛下若是好奇,不如去問問國師,臣妾也甚是好奇。”
“去問國師?”李諶抿了口熱茶:“朕可不敢。”
“哦?還有陛下不敢做的事?”
“多了。”這位體弱多病的皇帝陛下歎了一口氣:“國師非一般人,朕怎可冒犯?不過……”
他潤潤喉:“桃禛已死,崔夫人寡居後院,今日前來,是敘舊,還是起了修道的心?”
皇後娘娘被這話逗笑,她隱約猜到一點什麼,並不說破,順著陛下道:“許兩者都是呢。”
……
崔玥與道貞同時移開眼神。
一個盯著靴尖不說話,一個望著指上的戒指不吭聲。
少年時愛也赤忱、恨也極端的兩人,人到中年,容顏依舊,折騰的心都沒了。
若是少年,崔玥少不得要記恨景幼假死拋棄妻女一事,景幼少不得要紅著眼質問我在你心裡到底算個什麼東西。
歎息不再年少。
萬幸不再年少,不再針尖對麥芒,不再梗著脖子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
暗夜風雨來。
宏圖塔下,側身相對的兩人同時抬起頭,崔玥輕聲道:“我該走了。”
“慢走,崔夫人。”
她沒喊她“桃夫人”,崔玥揚眉笑了笑,道貞重新執起她的拂塵。
笑意停在眉梢。
碎在冷風。
崔玥離去的步伐很是倉皇。
“我們也走罷。”
“欸?”陸漾急忙跟上:“姐姐不打算和國師——”
桃鳶步子一頓:“你都說了,她是國師。”
是大周的國師,不周山的山主,不是她一個人的母親。
看她冷俏的臉,陸漾暗道一聲“壞了”,這人要執拗起來就像堅冰一樣無堅不摧,任你刮東西南北風都不能滲進半絲的柔。
免得‘惹禍上身’被趕去睡書房,她識趣閉嘴,握著傘回頭瞅了眼,恰好與塔下矗立的道貞視線相對。
景幼與崔玥愛恨彆離那是她二人的互相虧欠,但無論景幼還是道貞,當著親生女兒的麵總不會坦然。
“山主……”
崔玥抄近道來走的是南邊,馬車骨碌碌而去。
陸漾兩人行的是大路,轉身向北。
一南一北,道貞立在風雨中央,哪個都不敢多看一眼。
她擰著眉,身影如出鞘的劍,惹得道侍離她近了臉頰都有些刺痛。
心亂如麻。
這一問,問得道貞五味陳雜。
前塵翻湧,拂塵開裂,她仰起頭,周遭如幕的珠簾停滯半空,不敢落下。
“走罷。”
她轉過身。
雨珠惶惶恐恐地墜下來。
粉身碎骨。
……
“她都看到了?”
婢子小聲回稟:“看到了,沒反應,看了一會就走了,有陸少主陪著呢。”
崔玥胸口沉悶,千頭萬緒堵在喉嚨,忍不住用指尖撫弄太陽穴:“是我們欠了她的,我們都欠了她的。”
若知這是她與幼幼的骨血,她會更愛她,不會眼睜睜放任她陷入險地,不會在她失.身於人後不聞不問、漠不關心,不會教桃禛惡心她,不會讓她成為一個在母愛裡患得患失的孩子。
千金難買早知道。
“夫人,您做得夠多了……”
“不夠,這怎麼夠呢?”崔玥失魂落魄,喃喃低語:“這怎麼夠呢……”
一頭是一團亂麻不知如何靠近的心上人,一頭是自覺虧欠冷落的女兒,便是曾經的大周第一才女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
“我要想想,我要好好想一想……”
她閉上眼,耳畔不聞風聲雨聲。
……
宏圖塔頂層,道貞身坐蒲團悟道,隻心有雜念,這道悟了也是白悟。
過往那些事皇室不知,外人不知,侍候她多年的老道侍有幸知道那麼一鱗半爪。
想到老山主曾囑咐的話,她眼睛轉了轉,見不得這位有話不說強自忍著的煎熬樣,腰身一躬:“山主有何吩咐?”
道貞嘴皮動了動,終是自己也受不得這苦悶:“把東西送過去罷。”
“送給誰?”
她明知故問,且是老山主放在道貞身邊的人,在這時候竟然膽大包天。
“送給鎮偱司統領大人。”
她兀自心虛,在心底偷偷道:也是我和阿玥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