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硬起來是真強硬,畢竟是整個天井村唯一的“女漁夫”。
沒人過得了她這關,好奇的女孩子們紛紛作鳥獸散。
天井村關於那位病人的傳言又多了起來。
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的說法傳出,說得越來越離譜,偏偏真有人信。
容大娘從村長和大醫師口中得知養在家裡的女人實乃貴人,說不得是天井村走出世外的大機緣,於是和村長夫人見天兒伺候祖宗似的伺候年輕的女人,求爺爺告奶奶的盼著人逢凶化吉。
“人還沒醒?”
大醫師搖搖頭。
村長皺著眉頭,抽了口旱煙:“咱們的草藥呢?再去熬一碗喂過去。”
他淨說外行話,大醫師當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以為那藥是大風刮來的?說熬就熬,說喂就喂?”
他狀若土狗地蹲在地上,擺擺手:“沒啦!生死由天!”
天井村年長的村民們這一晚沒敢合眼,守在念家的小破院子發呆。
他們困在這破落村子太久了,久到“走出去”成為一種執念。
海上是危險的,海妖吞食了無數女子,海神沉寂多年,這日子過得枯燥憋屈,他們做夢都想闖過這片海,看看外麵的天。
大魚不會平白無故送人來。
這是天意。
天要救他們天井村!
天一定要救救他們啊。
……
念魚困得眼皮打架,迷蒙間看見木床板上的人手指動了動,她揉揉眼,死盯著不放。
盯得眼睛發酸,她心頭起了失落。
看錯了啊。
她打了個哈欠,哈欠沒打完,這回她看清楚了,拔腿往外衝:“村長!大醫師!人醒了!”
嗖嗖嗖!
後半夜的小破院探出不少腦袋,人擠人擠在念家的門口,胡子花白的老者睜著渾濁的眼:“真醒了?”
“她手指動了,我沒看錯!”
豁!
寂靜的天井村一下子熱鬨起來。
人們為外來人起死回生的命運感到雀躍,年長的則跪下來感謝上天,留下這彌足珍貴的生機。
他們靠打漁為生,他們也厭煩以命換取口糧了。
老村長淌下兩行熱淚,大醫師笑著撫須,道他沒出息。
夜還是這夜,有些東西卻不同了。
是什麼?
是盼望。
一代代的人,在這裡有盼頭了。
陸漾昏迷半月,輾轉醒來。
念魚捏著濕布為她擦臉:“你醒啦?!”
“……”
陌生的姑娘,陌生的打扮,陸漾避開她的舉動,桃花眼輕撩,被圍在床邊的人們嚇了一跳:“這是……”
“你還記得你是誰麼?”
冷酷了大半輩子的醫師掐著疑似溫柔的語調,村民們身子哆嗦兩下——村裡誰沒被大醫師劈頭蓋臉罵過?這人一朝轉性,太嚇人了。
“記得。”陸漾一手扶額,意識到身上的衣衫被換下,不等她開口,容大娘搶先道:“彆擔心,是我和村長夫人幫你換的。”
村長夫人和藹地點點頭。
陸漾渾身無力地躺在那,昏迷前的記憶紛至遝來。
那是海嘯。
駭人又忽如其來的天災。
天災降下,再好再堅固的艦船也難逃其害,死了好多人,艦船破了個口子,有水漫進來,修補船艙的工人被風浪卷走了兩位,她隻來得及救下蘇姨。
那是商隊啟程回家的時候,老天和她們開了天大的玩笑。
就在所有人以為天災過去,舊事重演,風疾海嘯中是人們淒厲的叫喊,他們在喊她的名字。
她是怎麼活下來的,她不知道。
“我是陸漾。”
“陸漾?”大醫師笑吟吟:“好名字。”
“你沒聽過我的名字?”
“沒有。”
“……”
看她表情,大醫師心有猜測:“你應當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陸漾自嘲一笑:是啊,極厲害,陸地財神嘛,卻在海裡翻了船。
“我猜對了?”
村長受不了他們一來一回的客套,用他健壯的身軀疾走廢話連篇的大醫師,滿心的熱情從眼睛漫出來:“你是從外麵來的?外麵什麼樣?外麵那些人都和你穿一樣的衣服?他們吃什麼,喝什麼?你能帶我們走出這片海嗎?”
他話音落下,屋子裡的氛圍也變得不同。
所有人滿懷期待地望著這位外來人,這是大魚送給他們的人啊!
這樣的眼神陸漾很熟悉,這樣孤注一擲近乎顫抖的希望,她在很多人眼裡見過。
她抿唇,問出醒來後的第二個問題:“這是哪兒?”
一時間,最熱情的村長也扭捏起來,他看看大醫師,大醫師裝聾作啞,不耐煩了乾脆背過身。
村長夫人慢慢低下頭,容大娘閉著嘴。
所有人的態度奇奇怪怪,像是陸漾的話觸犯了他們心頭的隱秘。
這恐怕不是什麼好地方。
陸漾心想。
最後,她看向年輕的念魚。
念魚手足無措。
這人睡著還好,醒了,那雙桃花一樣的眼好似淋了水霧,就這麼直接看過來,看得人心生不忍。
沒人說話,念魚清清喉嚨,小聲道:“這是天井村,附近的這片海,也被稱為死亡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