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流水。
十年後,宮庭深深。
六角雪花洋洋灑灑從高空墜落,洛陽城的初雪來得悄然無聲,宮道上來往的內侍、婢子垂首低眉地朝前走。
偌大的皇城,在女皇精心經營下,紀律嚴明,固若金湯。
由小窺大,陸景之昌隆穩固,早非曾經的李周可比,偶爾大景角落裡跳出三兩個頑固不化一心報效李周的前朝餘孽,甚而掀不起半點火花就被國民撲滅。
陸皇的統治穩如泰山。
結束早朝,陸翎著四爪蟒袍回到東宮,一入門,宮婢們圍上來,伺候他褪下穿在身的雪白大氅。
“殿下可要再用些吃食?”
“不用。”
昔日的小團子經過歲月洗禮長成少年人的模樣,滿身矜貴。
婢子抱著她的大氅退開,鼻息間聞到殿下袖口散發的徐徐清香,沒忍住羞紅臉。
十五歲的陸翎,得天獨厚,容貌像了桃鳶八分,隻有兩分是長在那雙瀲灩多情的桃花眼,朝中上了資曆的老臣每逢見到這雙眼,就會想到離開帝都、帶著前女相周遊列國的某人。
更彆說她簡直是桃鳶的翻版,隨隨便便杵在那,舉止談吐,總讓人不敢輕忽。
少年儲君,積威僅在女皇之下,是很稀奇的事兒,也足以說明這些年的深宮歲月沒有虛度。
她眉眼比少時精致許多,話少了些,身子抽條似的長,氣質冷淡,於是那雙多情眸也成了冷情眸,冷不防望過來好似要看進人心裡去,看破世上一切的詭詐伎倆。
這就是陸翎,大景國的太女殿下。
外麵紛紛揚揚飄著碎雪,婢子為殿下遞來一杯熱茶,陸翎捧著茶安安靜靜坐在窗前:“今兒個可是曾祖母進宮探望的日子?”
“回殿下,正是。”
陸翎抿了口熱茶,冷清的眸子飛快閃過一抹期待。
明明半月前曾祖母還在宮中住了幾日,才多久,她又想得不得了。
“你們先下去。”
“是。”
沒了外人,陸翎眼裡映出笑。
曾祖母來,那她嬌氣包的妹妹也會一起來罷!
想著‘好久不見’的家人,她的心仿佛要跟著外麵的雪花一同飛起。
“女皇陛下到——”
內侍尖銳的聲忽然響起,陸翎站起身。
風雪遮人眼,陸儘歡被宮人簇擁著踏入溫暖如春的含章殿。
“阿翎見過姨母。”
“快起來。”
十載為帝,陸儘歡魂裡飄著的嫵媚漸漸被威嚴取代,她握著陸翎的手往宮殿深處走:“聽雲碧說你這兩日沒胃口,怎的了,可是禦書房的膳食不合你心?”
“還好。”
她一怔,失笑:“什麼叫做還好?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
眼看陸翎垂眸不語,陸儘歡忍下心底的擔憂,抬手撫摸她清減的小臉,小聲問道:“姨母沒招你罷?”
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誰又敢想呢?手握生殺大權說一不二的陸皇會對著她的繼任者這般溫柔慈愛。
陸翎在她的注視下慢慢紅了臉。
儘歡猜測一二
,倏地福至心靈地猜測:“銘陽侯要將他的次女許配給張家小子,你喜歡宋家女?”
“……”
皇太女殿下彆扭地彆開臉:“孤不喜歡。”
嘖!
“騙誰呢?”
女皇陛下好不正經地捏捏小殿下的臉,感受到一臉的滑嫩,登時羨慕嫉妒,故意拿話激道:“朕也覺得宋家女與張家小子男俊女美,實乃天作之合。”
“姨母……”
怕她當真一道聖旨賜婚,陸翎急得扯她衣袖。
陸儘歡總算知道她這兩天不好好吃飯的症結在哪,搖頭笑笑:“怎麼一晃就這麼大了?還知道喜歡彆的姑娘了。真該讓你阿娘教訓你一頓,喜歡就是喜歡,不去爭取,難道還等著小美人主動送到你懷裡?比起你,你母親當年可勇敢多了。”
她提到了阿娘和母親。
陸翎眼神透著濃稠化不開的想念。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人人豔羨的儲君之位是母親為她買來的。
她還知道,當年為確保下一任帝王出自陸家,為不傷這些年的情分,也為了永絕朝臣借男寵達到目的的野心,姨母主動喝了避絕子嗣的藥。
她七歲入宮,養在深宮八年,前幾年阿娘和母親時常來陪伴她,再大一些能站到朝堂上去,她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雙親。
直到希爾尼斯國與大景進行友好的商貿往來。
有了世上最精良的艦船和最高的造船技術,景國航海事業發展迅速。
而阿娘和母親為她、為這個國家做得太多了。
她們也是人,也會累。
朝堂穩定後,阿娘執意掛印西去,每隔兩年都要和母親去到外麵走走。
算算約定好的時間,來年三月份她們就會趕回來為她慶生。
“好了,不要想了。”陸儘歡揉揉她的腦袋:“還是想想怎麼哄你的小美人甘心做你的太女妃罷。”
“……”
陸翎蹙著眉:“都說我不喜歡她了。”
口是心非。
陸皇懶得戳破她。
與此同時,陸家的小少主扶著曾祖母,冒著風雪坐上宮裡早早送來的鑾駕。
“這天兒真冷,曾祖母您冷不冷?”
前朝短命的先皇已經死了多少年,陸家的老夫人看起來還是精神抖擻,越活越有奔頭,陸家不需要她操心,阿綺瞧著雖然嬌氣,卻繼承了阿乖驚人的天賦,做起事來很有一家少主的派頭。
陸綺為曾祖母戴上毛茸茸的鴨絨手套,眼睛亮晶晶的:“很快就能見到阿姐了。”
她的姐姐,大景國的皇儲。
陸老夫人滿目慈母地撫摸她的手背,笑道:“是啊,很快就能見到了。”
風雪沿著鑾駕而過,宮道冗長,車轍碾壓過積在地麵的碎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鬆軟聲,大雪茫茫,宮城靜默矗立。
東宮門外,陸皇淩然立在石階之上,身側是隱隱高至她肩膀的皇太女殿下,另一側空置,宮人們有規矩地候在她一步之外,雪花落在屋簷,經風吹,飛雪掛在儘歡微彎的眉毛。
看著不遠處勻速駛來的車駕,這個在帝位上穩坐十年的女人眉間露出愉悅的笑。
一日為皇,為天
下主,喜怒好似也跟著湮滅在無儘的時光,也唯有當著至親的麵,她才能真心實意地笑出來。
為帝者孤。
而那些年總是陪在她身畔的少女早已不在,她下意識看了眼身側位置,看到的是滿眼的物是人非。
也不知最南邊的鴨鴨國冬天有沒有這麼冷?
她伸出手去接雪花。
雪頃刻融化在她掌心,懸在眉梢的喜色被冷風吹皺,添了愁。
她想到一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
桃鳶和阿漾如是,國師和道傾道長如是,可這兩對的修成正果也是用了好多年。
沒有陸漾從生死裡闖過一遭,不會震動桃鳶的心。沒有那幾年的生離死彆,她的愛不會爆發出洶湧的勢頭。
國師也是如此。
國師和曾經的道傾道長破鏡重圓,才有了今時的同道之人,恩愛道侶。
陸儘歡仰起頭來,心想:那她和她呢?
不脫鴨鴨國的小國主深宮寂寞時是否也會想念她?
她歎口氣。
白氣瞬間散在風中。
陸翎眉眼一動,去握姨母的手,神情關懷。
這個孩子,人不大,心腸卻好。
儘歡摸摸她的腦袋:“乖。”
“……”
陸翎收回擔憂的視線,她好似懂得姨母在想念誰,但那已經成為這宮中的禁忌,不可談。
若是母親在這兒就好了。
母親最會開解人,尤其是關乎情愛的事。
鑾駕愈近,陸儘歡眼裡溢出笑來。
簾子掀開,小小年紀的陸綺率先從裡麵跳下來,一身錦衣,脖子纏了一圈毛茸茸的圍脖,頭上戴著白絨絨的帽子,帽子還有兩隻耳朵,打遠看去像是一隻可可愛愛的白老虎。
陸翎一見到妹妹就笑了,忍不住上前兩步,大喊:“阿綺!”
什麼儲君風度,什麼君子翩然風度,一股腦竟全忘了。
陸綺倏地揚起頭,桃花眼漂亮得很,漫著星子的璀璨光輝,兩條長腿邁開,懸在腰間的金算盤跟著發出清響:“阿姐!?”
陸家的小女兒陸綺,從來都是一個不顧世人眼光的怪胎,生在富貴窩,養了一身的臭毛病,嬌氣、慵懶、特立獨行、喜歡閃閃發光的物什,譬如黃金、珍珠、瑪瑙、紅寶石。
愛她的
讚她眼光獨到,頗有陸侯之風,不喜歡她的倒不會罵什麼滿身銅臭味兒,而是罵她是個懶貨。
可偏偏陸綺懶歸懶,一年到頭裡若是動身行商一趟,得來的利益比那些所謂的勤人要多得多。
於是這‘懶貨’也成了坊間戲說之語。
嫉妒她的才會罵她懶,敬佩她的多讚她聰穎,羨慕她能有此等‘懶’法。
陸綺性子嬌,人也懶,尤其冬天不愛挪窩,這次隨曾祖母入宮,她步子邁得比誰都快,幾步到了陸翎身前。
姐妹倆你看我我看我,陸翎個子抽條長得快,足足高了陸綺半個頭,但陸綺臉白唇潤,活得要比皇太女滋潤,兩人看來看去,歡歡喜喜抱在一起。
難得陸翎這些年性子漸冷,竟也笑得和朵花似的。
“祖母。”
陸儘歡摒棄帝王之尊,一如往年恭謹地攙扶老夫人。
陸老夫人不愧是陸家的老夫人,定海神針,壽數長,人也康健:“吾皇近日可安好?”
“安好,見了祖母,這心更好得不能再好。”
“我看不見得罷?”
儘歡笑了笑:“祖母又在打趣歡兒。”
陸老夫人活到至今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看女皇揣著明白裝糊塗,索性按下此事不提,說說笑笑地隨人入殿。
“阿綺見過吾皇!吾皇萬年!”
一看到陸綺,儘歡仿佛看到昔日耀眼卓然的陸漾,那是個就是在夜裡看起來也很是華麗的人,沒有星光,她眼底卻閃爍星光。
“綺兒快起,怎麼不喊姨母了?”
陸綺輕笑:“先君臣,再論親。這是阿娘一直以來教的,綺兒不敢忘。”
陸儘歡笑意更濃,摟她在懷裡:“小滑頭。”
陸翎也跟著笑,笑過之後,她斂衣下跪:“翎拜見曾祖母,問曾祖母安。”
陸老夫人打進門不止看了她一眼,君臣有彆,她急忙扶起這位年少的儲君,看她一日長得比一日好,心頭大慰:“殿下切莫行大禮,這……”
“無妨。祖母,今日是家宴,沒有君臣,隻有一家子骨肉。”
家家戶戶圍爐看雪的日子,宮中熱鬨,大周之外的國土也熱鬨。
初雪已至,年關就不遠了。
南邊,不脫鴨鴨國。
這裡沒有飛雪。
不脫顏穆爾寂寞地看向窗外。
曾經天真爛漫的少女,如今也有了肩扛一國的壯誌。
淡黃色的衣袍裹著瘦弱的身子,她眼神悵然,抬手慢慢關上窗。
“國主。”
“進來。”
不脫顏穆爾坐回位子,捧起一盞香茶。
“稟告國主,外麵有兩名自稱國主舊友的客人,是否相見?”
“舊友?不——”她眼神一變:“等等,先請進來。”
“是。”
……
人被帶進來。
白色披風,白色兜帽,兜帽落下來,映出兩張教人心悅的臉。
不脫顏穆爾先是一驚後是一喜:“果然是你們?!”
“小公主彆來無恙?”
陸漾笑眼動人,見到這笑,不脫顏穆爾恍惚生出歲月停留在幾年前的錯覺。
她一直以來都覺得陸漾生了張好臉,最羨慕的那會還曾巴巴地想看她老去的模樣。
結果她的心都要老了,枯了,這人還是沒多少變化。
再去看眉目精致同樣顯得年輕出眾的桃鳶,不脫顏穆爾搖頭笑笑:“羨慕死你們了。”
小公主?
小公主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陸漾自來熟地找位子坐下,還拉扯著桃鳶坐在她一側:“羨慕?那就彆做這國主了,求一逍遙自在,豈不樂哉?”
“逍遙自在?你說的好聽!”
不脫顏穆爾不理會她世俗一閒人的悠閒派頭,扭頭和桃鳶寒暄:“鳶兒姐姐這是如願了?”
說話前桃鳶用餘光瞥了瞥狀若乖巧的某人,未語先笑:“現在的生活是我夢寐以求的,走過名山大川,領略不同的風土人情,
看看這天地之大,再者有心愛之人同遊,皆為世間可遇不可求的樂事。”
“那我就放心了。”她又問:“那景相呢?”
身為一國之相,哪能得此清閒?
她心有傷痕,久不理會景國之事,有段時日更是連景字都聽不得,是以並不曉得桃鳶掛印離去鬨出的風波。
一國之重臣,輔國之能臣,說不乾就不乾,說走就走,而女皇求賢之心不死,執意不放桃鳶提早離朝,先後派人大海撈針尋找三次,最後還是陸老夫人出麵才打消她繼續找人的心思。
故連著半月女皇心情鬱鬱,朝堂之上臣子心情低落,無人不念桃相之好。
甚而還有激進亢奮的書生自發組織艦隊欲出海請桃相回朝,再為大景國操勞三十年,此事事出不到半日,陸家無反應,深宮竟有默許之意。
還是年少的陸綺身騎小白馬出麵,慷慨激昂書生不知體恤她人之苦,又有書生言:“為國儘忠,竟是苦?”
彼時的陸小少主人小心氣高,嬌嬌柔柔地坐在馬背,下巴輕抬:“怎不是苦?夙興夜寐竟不是苦?廢寢忘食竟不是苦?為國為民,憂國憂民,不過苦中作樂不得已為之。
“今天下太平,陸皇不世功業之基已定,桃相勞苦,為何不能歇?她若不能歇,便是爾等太廢物,以至我大景國朝堂不能離一人!更往上者,她不能歇,是吾皇太廢物,以至於君失臣,不能進矣!”
十歲出頭的小女郎,言辭鋒利至極,諷人至深,不僅罵了一群書生,連當朝女皇都罵了。
好在她後頭找補一句,將了眾人一回:“但,是嗎?”
陸小少主人前‘顯聖’一回,慢慢悠悠騎著小白馬離去。
離去之後,書生恍然頓悟,不能提出海尋相一事,隻拱手讚女皇賢明。
這一出祖母寫入信中,陸漾想著她聰明靈秀的小阿綺,眉眼彎彎:“鳶姐姐可不是大景國的相了,她現在隻是她自己。”
“辭相?!”不脫顏穆爾為之震驚:“她竟能讓你走?”
這個“她”是誰,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桃鳶莞爾:“她自然不讓走,但誰也沒說,不能偷著走。”
“偷著走?”
腦海浮現兩人偷偷摸摸出京離國的畫麵,不脫顏穆爾忍俊不禁:“倒真是你們能做出來的事,隻不過……”
偷著走,那人肯定會很愧
疚苦惱罷!
不坐君位,不知君之思量。做了這不脫鴨鴨國的國主,不脫顏穆爾才慢慢懂了那女人的所思所想。
那是個秉持江山為重,情愛為輕的人。
若懂了陸皇,那麼也不難讀懂桃鳶辭相之舉。
功高蓋主,自古沒幾個有好下場。
而賢明的君王不會放任臣子權勢過大。
桃鳶為相伊始便以雷霆之勢助陸皇掃平舊世家,安穩朝堂,短短幾年引進人才、整飭吏治,威望之高或許到了讓君主忌憚的地步。
想通此節,不脫顏穆爾不知該說那女人活該,還是該道她可憐。
最好用的重臣離朝,哪怕離開正合了她心意,多年來的交情放在那,桃鳶陸漾一走,某個意義上陸儘歡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高處不勝寒。
她摸摸腕間泛舊的紅繩,若有所思。
看她沉思,桃鳶和陸漾對視一眼,兩人眉來眼去好一通,最終桃鳶笑著拍拍不脫顏穆爾的手:“如果想她,不如去看看她?”
“為何是我去看她,而不是她來尋我?”
不脫顏穆爾說著話紅了眼:“為何做出讓步的總是我?因為她心裡裝給情愛的地方太小,江山又太大嗎?我現在也是國主了,我也有我的子民,我不再是從前那個盼著她能多陪陪我的人,她也不再是她了……”
這番話她憋了好久,久到憋出這番話後壓根沒時間和機會再說予那人聽。
陸儘歡為皇她是服氣的,但做一個愛人,她是不稱職的。
不脫顏穆爾擦乾眼淚,吸了一口氣:“鳶兒姐姐,你不要再為她浪費口舌了,我……”
她咬咬牙:“我沒有想她。”
自欺欺人的話聽起來很是堅決,陸漾歪頭笑笑:“那就是阿姐沒福,合該這輩子孤枕寒衾,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
小國主氣得臉紅,眼一瞪:“合著在你眼裡,我就隻配給她暖被窩?”
陸漾忍笑,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哪敢得罪國主?”
不脫顏穆爾氣得捶她,到最後也噗嗤笑出來。
她這當事人都笑了,陸漾索性也不憋著,省得被憋壞。
“你呀你,沒出息!”
“是啊,我是沒出息,倘有出息,哪至於被欺負的這般慘?”
她自認了“沒出息”,心裡憋著壞:“陸侯年少時的出息也勝不過我半分,咱們半斤八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她提到陸漾‘年少時’,一時,陸漾再不敢當著她的麵放肆,一臉乖巧:“是,國主說得極是。”
而後被桃鳶橫了眼。
瞧著她們你儂我儂甜如蜜的情景,不脫顏穆爾心裡酸酸澀澀。
最怕憶往昔。
在鴨鴨國逗留小半月,妻妻二人再度啟程,固然不舍,終有一彆。
不脫顏穆爾親自相送。
“回罷!”
陸漾站在甲板朝她招手。
夕陽西下,有情人並肩而立,看得鴨鴨國的國主熱淚盈眶:“真討厭,來來走走的。”
她吸了吸鼻子,礙於一國之主不好當著子民的麵哭鼻子,佯作被風沙迷了眼,轉身離去。
“國主……”
“怎麼了?”
她說話甕聲甕氣的,若不是人多,還挺想回房哭一哭。
否則憋著難受。
她有幾年沒見鳶兒姐姐她們,就有幾年沒見那人了。
該死的陸儘歡!
她咬咬牙,逼回眼淚。
“國主……”忠心的宮人假裝看不見國主紅了眼眶,低聲道:“那邊,又送信來了。”
那邊?
不脫顏穆爾心上被故友撬開的一道縫越來越大,她喃喃道:“不知說了,不必知會我麼?”
是不必知會,她們也不想知會。
隻是……
隻是人心都是肉長的,眼見國主為情所累,她們哪裡忍心?
想當年還不是國主的公主殿下是王宮裡最愛笑的姑娘了。
“信送到南殿了。”
“誰準你送到南殿的?”
“這……”宮人跪地:“奴婢有罪。”
“……”
當了幾年的國主,不脫顏穆爾還是受不了底下人畢恭畢敬的滋味,她隻是不熱衷國事,又非嗜殺的昏君,擺擺手:“沒說要降罪於你,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