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家的馬車,看起來格外不同?”
汴京街上有人下意識詢問,旁邊人驚詫萬分:“你莫不是剛從外麵回汴京?這都不知道?”
旁邊吃早食的路人插一嘴:“對啊,這可是大半個月以來,汴京城最熱鬨的事了。”
“我確實從外麵剛回來,快說說,這是什麼熱鬨事?”
“知道紀煬嗎?就那個以前是個紈絝,之後當知縣後一心為民那個。”
“他成親了!跟自幼訂親的林家五姑娘成親了!陛下賜婚,皇後娘娘壓妝!”
???
他成親了?
早食鋪子的百姓立刻湊在一起八卦。
不是他們想聊啊!
誰讓這是汴京裡最大的熱鬨。
八月下旬,剛傳出紀煬被罰去灌江府下麵太新縣的事,然後又傳出紀家跟林家自幼訂的娃娃親。
具體當然指的是紀煬跟林五姑娘,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是嫁娶的正當年紀。
陛下聽說這事之後,很是上心,主動找來紀煬跟林家,當天婚事便定下了。
隻是因為紀煬即將上任,婚期定得著急,紀煬還親自求了陛下,請宮中禮官操辦婚事,給足林家五姑娘體麵。
陛下向來仁厚,自然允準,還允他以武侯嫡長孫的身份來辦,應該也有看在林家麵子的原因,算是彌補這樁半個月便定下的親事。
但仔細來想,他倆自幼便有娃娃親,訂親這事自然不用忙,剩下也就是辦婚事。
由宮裡禮官籌辦的逾製婚禮自然體麵風光,吃酒的時候也是十分熱鬨,聽說林五姑娘頭上的簪子,還是皇後娘娘賜下,讓京中不少閨秀豔羨。
其實要說羨慕,隻羨慕她有個好婚禮而已。
嫁的夫君雖不錯,可他要去灌江府!林五姑娘還要跟著!
這就足以讓許多人家退避三舍。
那種荒涼的地方,還是算了吧!
他倆親事沒定的時候,文家小妹不就因為這個原因拘在家中。
明明中秋前的菊花宴會上,文家還對文家小妹的態度樂見其成,等傳出紀煬要去灌江府任職,當天文家小妹就不準出門,態度十分明顯。
原以為任職消息傳出來之後,各家都應該退避三舍才對,就林家倒黴,偏偏跟紀煬有娃娃親。
真是心疼林家五姑娘。
現在九月十九,婚事在三天前便成了,今天正是回門的日子。
方才過去的馬車,也是小兩口回門的車馬。
剛回汴京的人嘖嘖稱奇,紀煬身上,發生什麼事似乎都不奇怪。
此時馬車裡,紀煬跟林五姑娘對視一眼。
其實林婉芸還有些彆扭,但強撐著體麵,她慣會做這樣的事。
可想到那日發生的事,既驚覺自己的大膽,又忍不住想知道紀煬的想法。
說實話,她確實想跟紀煬離開,不管去哪都行。
紀煬這人極好,他就算對個陌生人,都會有愛護之心,何況他們也不算陌生。
隻是那話到底太過驚人,雖借著送果子的名義去紀煬住的彆院,但想的也是,放下東西便走。
沒想到紀煬聽說她來,又讓她留下。
還說了那些話。
自己不過仗著紀煬是個好脾氣,更不會亂說的性子,語速極快地自薦。
女子自薦嫁人。
彆說規矩甚多的林家,又或者格外不同的文家。
縱然放在偏遠鄉間,那都是不對的。
是她語速慢一點,都會後悔的程度。
是她這幾年積累的名聲,全都毀於一旦的程度。
可林婉芸想抓住這次機會。
但她沒機會全都說出來,剛要解釋林家如何,林家能給他帶來什麼,手裡便被塞了個小瓔珞,所以停頓片刻。
就是這個片刻,紀煬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去灌江府。
隻是要先成親。
為了離開林家,她都能跟文家接觸。
何況能離開汴京?
接下來的話,林婉芸這輩子都不會忘。
“說起來,你家跟我家本就有婚約,等我去提親,約莫不算唐突。”紀煬仿佛早就忘了什麼退親的事。
反正口頭說說,有本事讓林家反對的人拿出證據。
紀煬還道:“今日你從未來過彆院,更沒有見過我。”
“是我林家宴會一見,強行要扭這個瓜。”
更彆說什麼文家,說親而已,好女百家求,算起來還是娃娃親更重要點。
“你驚訝,奇怪,但依舊是汴京閨秀典範,所以全聽兄長父母祖父的話。”
說到最後,紀煬低頭笑道:“不能讓你的努力,毀在結尾。”
當時林婉芸目不轉睛看著紀煬,這會回門的時候也是。
成親三日,兩人接觸並不多,關上門各自做自己的事,新婚之夜都隻是蓋了一床被子而已。
她知道紀煬很好。
卻不知道這樣好。
紀煬被林五姑娘看得毛毛的。
說到底,還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一個可靠的妻子,林五姑娘無論從什麼方麵講都很合適。
林五姑娘需要離開,自己可以帶她離開。
而且他確實敬佩林五姑娘,就算放在現代,她都已經算大膽的了。
至於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原因其實有些不一樣。
他見了林婉芸的努力,有些不想讓她的努力白費。
就跟一個人做了個項目,為這個項目勞心勞神,眼看要驗收成果的時候,突然有人說,你換個項目吧。
雖說換的項目是她想要的,但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
紀煬不忍心。
就跟他不忍心讓林婉芸親口說出自薦的話一樣。
她已經足夠努力,努力的人便應該有回報。
既然辛辛苦苦打造了這個京中閨秀的典範,不能在最後一刻毀掉。
否則她的努力,她這幾年的名聲都沒了。
是他看了都覺得可惜的事情。
如果把當閨秀當成一項考試,林婉芸自己一個人摸索出試卷,選好自己的賽道,琢磨出考試的答案,規規整整地寫完試卷。
她應當享受滿分的成績。
即使在交卷的時候,發現她更想要的東西出現,她寧願放棄前麵的沉沒成本,毫不在乎地重新選擇方向。
這種灑脫,紀煬敬佩。
雖說隻有自己欣賞到這份灑脫。
但並不介意讓林家五姑娘魚與熊掌兼得。
保住她的名聲,並帶她離開。
其實於他,不過是件小事。
由他提出履行年幼時的娃娃親,之前所謂文家,所謂其他人家,自然要退後。
彆說文家還在搖擺,就算真的要坐下來說親,同樣要排在娃娃親之後。
所以,他占理。
就算不占理,那又如何。
當時林家五姑娘還擔心問:“你不怕彆人挑毛病?”
畢竟以紀煬要講的故事,他在宴會上一見傾心,說好聽了,那故事確實不錯。
說不好聽,就要扯扯其他的了。
紀煬當時還笑:“我叫什麼名字?”
叫紀煬。
那沒事了。
再說,當年原身什麼名聲,買官紈絝。
到頭來有點功績,依舊人人誇讚。
畢竟浪子回頭金不換。
他的容錯遠比五姑娘要大。
既然知道林家五姑娘過來時,自己還專門回房間取了小瓔珞,紀煬便決定護她終生。
給未來娘子背點鍋,這不算什麼。
隻是沒想到她比自己想的還要大膽。
但她越是大膽,灑脫,要放棄之前促成的一切,紀煬越不忍心,讓她的辛苦付諸東流。
說起來,江小子江乖乖雖沒來汴京,卻被他倆不約而同當了借口。
一個借口要送果子。
一個借口要給瓔珞。
都沒想說什麼,可偏偏話裡湊著話,從試探中得到結果。
他們或許不是愛侶,至少為知音。
之後便不用說了。
皇帝知道他要娶林家的姑娘,自然笑著看他。
紀煬還說什麼,聽王伯講了,才知道母親在他兩歲左右的時候跟林家訂了娃娃親。
隻有林家的五姑娘剛好比他小兩歲,那便是跟她訂的。
林家。
正合皇帝心意。
以前看紀煬就順眼,現在越看越不錯。
林家是個好的,但兒子兒媳並不爭氣,唯獨剛剛展露頭角的林家孫兒還行,但還遠遠不夠。
現在多個紀煬。
皇帝隻覺得,紀煬一到汴京,怎麼什麼事都順起來了。
武侯啊武侯,你若在世,知道自己孫兒不錯,隻怕樂得蹦起來。
帝後點頭許婚,自然沒人再提什麼文家的事。
文家是不錯,文家四哥也還行。
可跟伯爵府嫡子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而且文家要真想說親,不至於映月郡主對其他人感興趣了,還拿不準話。
若他家真想結親,映月郡主又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他們大可約上林家詳談。
他們兩家抱起團來,彆說映月郡主,連梁王都要退讓。
拖拖拉拉,就是定不下來。
紀煬在林家宴會時便看清這一點。
當時林家大公子林啟提到這事的時候,其實也是微微皺眉,但聯合文家對他們來說比較重要。
說到底,文家家主年輕,而林家除了林大學士之外,再無旁人。
不過那會所指的映月郡主,其實代表更多是背後的宗室。
宗室不會看著他們兩家結親,文家態度也不明朗。
再之後他要去灌江府的消息傳出來,文家立刻拘著文家小妹,卻並不限製文家四哥跟映月郡主來往,讓他們還在某某宴會碰頭不歡而散。
那會紀煬便知道,文家是個有意思的。
遲遲不能決斷,那就彆怪其他人另找出路。
伯爵府,以前的侯府,又差到哪?
現在的伯爵老爺是不成事的。
可朝中沉默的武將,便是他們武侯後人沉默的靠山。
更彆怪他在見識到林家五姑娘果敢之後先下手為強。
沒看他連婚事都辦完。
現在都帶著“娘子”回門了。
說到底,所謂文家四哥,映月郡主,林五姑娘。
代表的也是背後的勢力而已。
他們的很多選擇,是家族引導而來,這自有他們的法子。
可再怎麼打算盤,他這個橫插一腳的人,勉強算打破僵局。
皇上自然高興。
再說他家這婚禮,伯爵府那邊沒什麼好講的,婚事有宮裡禮官辦,他便宜老爹隻是出席,家中沒有女主人,他娘子甚至不用伺候婆婆。
一切順利到,林五姑娘感覺自己在做夢。
回門的馬車停下,紀煬先行下車,隨後眾目睽睽之下扶著娘子下來。
林家大公子跟林娘子在門口迎接,忍不住道:“實在想知道,你什麼時候有的想法。”
紀煬提親的時候,這位大公子可是嚇了一大跳。
說好的退親了?!
怎麼又提?
還說跟他訂親的是五妹?
反正現在事情已經成了,帝後都說行,誰還能說不行?
不過一路進門,林啟帶著紀煬去見祖父跟母親,林娘子自然帶著五妹去見母親,一會再一起吃飯。
今日林家人到的整齊,闔府上下喜氣洋洋。
彆說林啟覺得怪異,林大學士也好不到哪去。
家裡後宅之事,他一向不管,帶過的唯一孫兒隻有嫡長孫。
那日在宮裡,梁王跟文學士想要嫁侄女,嫁女兒的時候,他心裡還吐槽一番,沒想到最後反而他家嫁孫女。
這幾日上朝,梁王都恨不得拍著他的肩膀說,看你平日濃眉大眼的,怎麼反而截胡?
文學士還好些,他家本就不願意讓文小妹跟著吃苦。
隻是家中原本還在猶豫四兒子跟林五姑娘婚事,沒想到這婚事也告吹。
但人家是娃娃親。
還能怎麼辦。
因一樁婚事埋怨林家?
還是不滿紀煬?
文學士雖是牆頭草,也沒那樣蠢。
汴京好人家多了,林家在相看彆家的時候,他家也在相看其他人戶。
大家都差不多,大哥不說二哥。
再說,林家信守承諾,林家五姑娘知道自己會跟去灌江府吃苦,但依舊聽從父母祖父之命,履行當年的諾言。
如此女子,堪稱典範。
誰又會責怪這樣恪守誠信的大家閨秀。
畢竟誰不想待在舒舒服服的汴京,反而為十幾年前的約定去往邊關之地?
文學士隻能歎氣,感覺既錯失一個好女婿,也錯失一個好兒媳。
最後看向林大學士的眼神,隻有複雜。
這會複雜的眼神轉移到林大學士身上,再看向紀煬。
等聊天的時候,除了常規的問禮之外,林大學士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啟程?”
紀煬道:“五日後,雖說成婚不久,但再不上路,以後路會更難走。”
五日後九月二十四,總算趕在十月前出發,他們準備人先走,行李後行,有王伯派人送過去。
反正趕在天寒地凍之前上任,不能耽擱太久。
林大學士點頭,灌江府那邊是不能耽誤,不過剛成婚便走,是辛苦了些。
原本他家還說,要不然讓婉芸留在汴京,隻是婉芸執意要去,紀煬也說把她一個人留伯爵府不好,這才同行。
還不是跟行李同行,估計要跟紀煬一起。
紀煬把他跟娘子商量好的一一說出,眾人臉色不太一樣,但都帶著彆樣的複雜。
兩人認識多久?
竟然趕路都要同行?
難道真如紀煬所說,林家宴會見到婉芸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這也太快了吧?
他家五姑娘確實好看,但能讓這樣一個人如此心喜?
林啟半是高興,半覺得紀煬又揣什麼心思。
可左看右看,連他都琢磨不出來原因。
紀煬這邊說著出行計劃。
後院裡,林婉芸同樣在說接下來行程。
林婉芸嫁的夫婿,既是伯爵嫡子,有身份,還做出政績,有名聲。
所以林家主母還算滿意。
畢竟紀煬今時不同往日,見陛下的優待,便知他大有前途。
至於林婉芸決定跟去灌江府,這又給林家揚名,都誇她家女兒教得好。
反正紀煬把麵子裡子都給足了,不枉她辛苦教導。
“既然你們夫婦倆已經有打算,那便去做了,到了灌江府,萬不可失了林家女兒體麵,你可知?”林家主母開口道,“你不在我身邊長大,許多事情不如你三姐。”
林家已經出嫁的二姐,三姐,都提前回家迎妹妹回門。
還有個未出嫁的表姑娘也在作陪。
不怎麼回家的二姐皺眉:“娘?五妹在汴京閨秀當中實屬翹楚,溫和有禮,人人誇讚,您誇三妹,也不要貶五妹。”
“你不知道,莫要亂說,你五妹。”
話還沒說完,前麵男人們已經聊完,紀煬自己打了簾子進門,順著接話道:“五妹怎麼?”
說話時自然是看著林婉芸的,眼中明顯帶笑,十分親昵:“陛下跟娘娘都誇林家姑娘教養得好,小婿拜謝嶽母教誨,養出陛下娘娘都誇的好女子。”
陛下跟娘娘都誇。
她還能再說?
紀煬並不去看旁人,給林婉芸幾個姊妹行禮時眼神並不直視,顯得十分有禮。
隻是看向林婉芸時,眼神溫柔片刻,眾人都看在眼裡。
林婉芸幾乎看呆了去。
還有人比她更能演?
不過剛看一會,就被二姐調侃:“不愧是新婚夫婦,蜜裡調油般。”
說的林婉芸立刻低頭,紀煬倒是笑著道:“多謝二姐誇讚了。”
這個回答十分紀煬。
眾人落座,等問到兩人這幾日做什麼的時候,紀煬隻答:“出行的東西我那邊收拾,這五日要勞煩婉芸幫忙看看我母親留下的賬簿鋪子,田莊那邊沒辦法去了,先過一遍眼,以後都是我們的家當,做個心中有數。”
母親留下的賬簿鋪子田莊?
都要新婚娘子看?
旁邊林三姑娘帕子都要絞碎,等人家夫婦兩個回去,她倒在母親跟前哭一場。
林家主母皺眉:“你也瞧見,他根本不認識你,又怎會故意針對於你?”
“想他對你五妹真心喜愛,說不得三年前你五妹路過扶江縣時,便有了心意,那葫蘆燈罩不就是他送來的。”
“現在看看,也是送給你妹妹的,前幾日又送了一個,看著比上次還好。”
“如今你五妹,比你們姊妹都要強些。”
不怪林家主母想法改變,而是這場婚事給她帶來了大大的體麵。
以前都誇婉芸好,現在更是如此。
前段時日文家親事拖拖拉拉,彆人麵上在誇,心裡不定怎麼說,現在可不同了。
隨著陛下娘娘的話,隻把林家五姑娘當做閨中第一人。
這名頭如今誰都認的。
到現在有些人戶還在可惜,怎麼就讓紀煬先下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