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頭等要事。
代替太子前去迎親,更是無上光榮。
皇上沒選平王,沒選林大學士,也沒選文學士,卻選了紀煬。
本就在汴京是風口浪尖的人,這下更是推到最高位,你要在汴京卻不認識紀煬,都還以為你是不是好幾年都沒醒過來,否則會不知道他。
現在又被封為太子的迎親禮官,風頭隻會更盛。
當未來國君的迎親禮官,誰不高看一眼,就算以後有什麼事,想著這一層關係,未來國君都會對你好一些。
連文學士,國子監祭酒都想要的位置,能差嗎。
紀煬接到聖旨之後,笑著對林婉芸道:“好戲快開場了。”
“至少要在太子大婚之後,他們不敢觸皇上的黴頭。”林婉芸整理著國子監的東西,順手給紀煬看。
林婉芸跟韓瀟在國子監做事,兩人明顯跟國子監祭酒,主簿對立。
憑借兩人的能力跟聲勢,是有些競爭力的。
紀煬看了看國子監如今的情況,有娘子跟韓瀟在,那邊不是鐵桶一塊。
內裡想要趁著改革分權力的人也不少。
或者說,想站隊紀煬的人不少。
紀煬早就成為後起之秀,成為眾多可以追隨的勢力之一,不怪有人投誠。
可他娘子說得沒錯,現在那些人確實恨透自己,恨不得讓他立刻下台。
但所有的事,都會等到太子大婚之後。
否則皇上不可能繞過他們。
紀煬被命為迎親禮官之後,又多了個差事,那就是跟著太子一起學迎親的禮儀。
對於這事,太子跟小雲中都很高興。
他們可以在一起的時間又長了!
太子大婚,必然隆重正式奢華,畢竟代表整個承平國的臉麵。
更意味著大婚之後,就會正式接管政務,完成承平國的權力交接。
這也意味著,大婚之後,朝堂絕對不會一如往常。
之前所有爭鬥,所有角逐,所有陰謀陽謀,都會在這時候落下尾聲。
到底誰會贏,誰會在這權力更迭的時候占得上風。
就看太子大婚之後的一兩個月了。
算下來,應該能在年前落幕。
越知道這場婚事的重要性,朝堂各處也就越上心。
而紀煬跟國子監長達三四個月的爭鬥,在這個時候竟然安靜下來,有些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新舊兩個勢力,怎麼才能分出勝負,看戲的可不止一個人。
朝中的甚至可以清晰明了劃分陣營。
出頭的國子監背後有著文家為首的世家。
紀煬背後,有著林家,以及零散的幾個大家,再有武將。
這兩個勢力誰才會成為太子真的左右手,就看大婚之後了。
其中的金家,以及皇後娘家,更像是優先晉級,不用太過參與裡麵的爭鬥。
六部各有選擇,不再贅述。
說到當朝皇後,紀煬學習禮官禮儀的時候見過幾次,像個非常和善的長輩。
她性子溫和,不爭不搶,跟皇上是少年時候的情誼。
就連成婚多年未有生育,皇上也沒有另納妃子。
皇後還笑:“許是沒時間,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很忙的。”
話是這樣講,但後宮隻有一個皇後,已經足見感情。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皇後主動給皇上納了兩個妃子,其中一個妃子懷有身孕,被抬為四妃之一,卻也是不怎麼出宮門的。
平日裡吃喝待遇自然不錯,可皇上不喜歡她湊上前,更不準她多看太子一眼。
太子也知道有個生母在,但他從小養在溫柔的母後身邊,更有慈愛的父皇,自然不去多想,逢年過節的時候雖會多送些禮物。
但為著體弱的母後,為著一出生身上就有的重擔,他都不會再有雜念。
這會太子行過一遍禮,皇後溫和笑道:“很不錯,吾兒長大了。”
紀煬在一旁跟著做事,規規矩矩一絲禮儀都不差。
上午忙完,皇後又留了紀煬吃午飯。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終於到了太子大婚當日。
紀煬跟林婉芸當然都要參加,特彆是紀煬,他要作為迎親禮官,跟著太子在皇宮祭天地,祭太廟,再從皇宮出發。
這個時候太子是不必去的,開口讓紀煬以及幾個近臣去迎,紀煬自然是主禮官,後麵小雲中也在其中。
作為太子伴讀,這個身份足夠了,還能彰顯太子對太子妃的重視。
除了太子妃之外,還有兩個側妃,她們也有禮官迎接,但都是禮部跟宗正寺派人過去而且隻走側門。
大婚的現場跟她們沒有關係。
不過場麵也會非常隆重,等到明日大婚結束,兩個側妃再去太子正殿拜見太子跟太子妃。
等她們拜會之後,太子攜太子妃拜見皇上皇後,算是最終禮成。
這期間紀煬基本要一直跟著,可見位置重要。
也不怪文學士跟國子監祭酒都有些皺眉。
紀煬倒是覺得急匆匆的,從早到晚,也隻喝口水,連太子宴會都要跟著。
中間還是他娘子塞了糕餅給他墊墊肚子。
等到晚上睡在太子側殿,紀煬也就知道,真正的血雨腥風便要來了。
他這次風頭正盛,又持續讓世家放了幾個月的血,那可是真金白銀送給各地百姓,誰家田地多,送出去的好處就越多。
這些人如何能不恨他。
現在他又當了迎親主禮官,幫著太子迎妃,可想知道支持他改革國子監的官員隻會更多。
如今他這魚鉤上已經下了重重的餌料。
那些人若是不咬,就要看著他把國子監改革成功,順手再把權勢交到韓瀟跟自己娘子手中。
要麼狠狠心,衝著魚鉤過去,試著把他拖下水。
到底會是個什麼結果,很快便會見分曉。
不過說起來。
這是他回汴京之後,頭一次跟娘子分開。
今日她陪著皇後,估計也很累了。
但看著人家成親,紀煬不由得想到自己成婚時。
他跟婉芸成親匆忙,雖然場麵盛大,可到底沒那麼細致。
他們兩個那會相處並不多,可那時紀煬就知道,他們兩個總有一天會心意相通,互相喜歡。
很難再找一個像林婉芸這樣的女孩子。
紀煬笑笑,等天蒙蒙亮,又被喊起來。
人家成親,他倒是比自己婚禮還累。
好在終於要禮成了。
太子大婚,全國放假三天。
中午紀煬從皇宮回家,竟然得了難得的悠閒時刻。
但所有人都知道。
這是最後的時間了。
等三天結束,早朝開始,新一輪的攻勢就會正式開始。
暴風雨前的寧靜不過如此。
紀煬一回家,便看到側門處排著長隊要來送禮的各家。
他這禮官還真沒白當呀。
林婉芸已經在挨個招待,既然風頭都這麼盛了,不在乎再大些。
等到晚上,韓瀟也來到伯爵府裡。
現在伯爵府的主人隻有紀煬跟林婉芸,這裡裡裡外外早已換成自己人,韓瀟秘密前來,也不會有人發覺。
韓瀟這次過來,自然是提文章的事。
也到時候了。
那些人不是說他沒科舉過,所以沒資格做官。
如今就看看,他到底沒有資格。
兩日後,即將早朝的前一天晚上,韓瀟主動進宮拜見皇上,更帶去厚厚一遝文章。
通過筆墨痕跡,可以看出跨時至少七年之久。
再對比內容,從稚嫩到嫻熟,完全可以從中看到成長痕跡。
而每一份文章的落款,都是紀煬兩個字。
他的筆跡極為特殊,沒人會認錯他的字跡。
韓瀟做完這些,手頭更整理出另外一份,等到明日早朝,便可帶過去了。
十月十五,太子大婚後第一次早朝,這次顯然極為正式,在皇上側邊設立了單獨的位置。
太子便要坐在旁邊聽政。
正式進入執政模式。
十五歲的太子穿著幾乎跟皇上一致的衣服,隻是朝冠上的珠子少了些,龍袍上的龍爪紋路沒那麼細致,其他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皇上親自吩咐的,即使跟禮製不符,旁人也說不得。
皇上的手腕他們要是還不懂,那就是傻子。
現在還有人覺得,當初宗室的血腥味還在汴京內外。
所以沒人挑釁皇權,隻會去找另一些人的麻煩。
紀煬。
紀煬感覺自己還沒睡醒,因為國子監主簿出來彈劾的,並非自己。
而一個戶部官員,這個戶部官員勾結吏部,讓今科進士無法授職,等仔細查探才知道,他們竟然把官職賣了出去,收到銀錢之後放到自己腰包。
這種賣官鬻爵之事,實在不能容忍。
“皇上,國子監有一學生,今年高中進士,原本在翰林院等待授官,但從四月到現在十月中旬一直沒有合適位置。”
“要知道他是二甲進士,不管外放官職還是六部之中,總會有他的去處。”
“這學生苦悶,所以找國子監老師訴苦,等消息傳到臣這,臣為著學生多方查探,這才知道內裡原來有著天大的密事。”
“原來並非沒有空位給到今科進士,隻因為戶部一個官員勾結吏部,將官職賣出去!以此謀利!”
“借孔方之力做官!這是何等風俗頹敗之事!”
“以捐班之名,行賣官之實!”
孔方就是銀子的意思。
就是說這些人借著捐官,來賣官。
這裡也要說,捐官不就是買官嗎。
自然不是。
捐官跟實際的買官還是有一定差距。
捐官,本意是在朝廷動蕩沒錢的時候,讓大戶出銀錢買名聲的事。
從秦代就已經有了。
但大多時候都是虛職,根本做不了什麼實際的差事,
特彆是戰爭,或者饑荒災亂的時候,朝廷用好名頭還換錢糧。
可但凡條例,總有空子可鑽。
捐官之後,不代表自己就有實際職位,隻是有個虛職而已。
可是如果買了虛職之後,還可以再出些錢,當候補官員。
當了候補官員之後,再給些銀子,便能給實職。
如果說捐官還算有名目,後麵便是遊走在灰色當中,全看當朝管不管。
如今國子監主簿揭發的,便是戶部官員於廣平通過捐官運作,除了給到戶部的錢之外,又跟買官之人收受賄賂。
通過跟吏部官員勾結,從而讓目不識丁的人當上真正官員,排擠科舉出來的人才。
這肯定是朝廷不允許的。
此處也要說一下,官員任職升遷,不是吏部的事嗎,怎麼跟戶部扯上關係。
這還要從捐官的規則說起。
上麵說過這些捐官的錢,都會給到戶部用來賑災。
戶部收的錢,戶部自然要遞名單給吏部。
這也是正統科舉官員跟捐官的區彆之一。
前者直接吏部選拔,後者戶部收錢給名冊。
前者吏部選拔都能有空子來鑽。
後者戶部給錢買官,更是可以運作。
國子監主簿揭發的戶部官員於廣平就是利用捐班給虛職,從而過渡到候補官員,再過渡到正式官員。
中間看著是給了三次錢,但其實收賄賂的地方不止一處。
但當年原身買官的時候,走的絕對不是這個路子。
即使內裡不是原身運作,但紀煬也明白,他這個官根本不用大費周章。
他是武侯的孫兒,又有庶弟舅舅在戶部任職,這位舅舅花錢送他出去外放都行,還用賄賂嗎。
可這裡麵到底怎麼做的。
人證物證在哪。
不止紀煬不知道。
原身也不知道啊。
幫他運作此事的“好友”麻奮,早在六七年已經死了。
原身怎麼會懂這些事,不過是麻奮說給錢就能做官,他便給了。
甚至麻奮在的話,估計也不知道詳情,最了解這件事的,是前段時間已經死了的戶部左侍郎。
也就是現在不能罵人。
紀煬聽完這個戶部於廣平賣官鬻爵的案子,心裡早就開始罵街了。
不愧是國子監,不愧是世家。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於廣平的案子,定然會牽連到自己。
現在他什麼證據都拿不出來,隻能讓人把賄賂的名頭按在身上。
此時他跟他的人還不能開口求情,求情便是官官相護,直接扯上他。
而且,他也不想求情。
井旭剛要開口,見紀煬微微搖頭。
一時間,這個案子處理的竟然極為順暢。
畢竟動機清晰,案件明了,這個叫於廣平的官員也當場認罪,證據更是不少。
一個買賣官帽的案件就這麼定下。
國子監主簿看看紀煬等人,他們怎麼不維護。
這會維護於廣平,就等於維護紀煬。
若真的定了罪,紀煬的事可就不好說了。
他們就眼睜睜看著跟紀煬一樣的人下獄嗎。
不止他們驚訝,皇上也是屢屢看向紀煬。
他真的不辯解幾句?
這個於廣平定罪了,以後遇到同類案件,或多或少都會定紀煬的罪。
否則肯定說不過去。
朝堂上一時有些騷亂。
國子監的人不相信事情會這樣順利,紀煬的人為什麼不阻攔。
他看不出來這件買賣官帽的案子其實在針對他?
紀煬的人也在皺眉,可紀煬不動如山,直接出來幫他說話,還會被他製止。
買賣官帽的案子,堪稱今年朝堂解決最快,最順利的案件。
國子監主簿心裡雖然奇怪,可事情已經到這,按照設想的流程繼續。
主簿慷慨激昂道:“皇上,太子殿下,這裡還有通過戶部於廣平買官之人的名冊,臣看來痛心疾首,這些人已然在承平國各地任職,還請皇上,太子早日召回!以免讓奸臣當道!諂佞盈朝!”
手裡不算厚的名冊裡,都是賄賂於廣平做實官的名單。
既然於廣平落網,那這些買官的人自然也要被革去職位,甚至還要入獄。
“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大婚,正式聽政,臣鬥膽請太子殿下主審此案,以正國法!”
紀煬輕笑。
好個環環相扣的案子。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名冊裡,肯定有他紀煬的大名。
這個案件已然沒有翻案的可能,在大朝會上定下的罪名,首犯於廣平落網認罪,供出吏部官員認罪。
再有這名冊作為罪證。
所有名冊上的人都是不可辨駁的犯人名單。
此時再請大婚後頭一次執政的太子審理此案,直接斷了太子暗中幫紀煬脫罪的可能。
執政頭一件事,絕對不能出差錯的,絕對不能徇私舞弊。
否則以後處理其他政務又該如何自處。
即使太子心善,拚上名聲也要把紀煬撈出來,然後呢?世家是不是拿捏住這個把柄。
皇上又豈會同意。
世家,國子監。
用一樁定下的案子,要把紀煬打入不能翻身的境地。
所有流程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甚至文學士,國子監祭酒都沒有站出來。
美中不足的是,紀煬沒有全力辯駁,沒有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跟氣人功底講話。
甚至帶著讚許的目光看著他們,讓他們給於廣平定罪。
紀煬到底知不知道,給於廣平定罪,就是給他定罪?!
一瞬間,文學士跟國子監祭酒都以為,他們是不是高看紀煬了,是不是找錯對手了,太過高看紀煬。
不過這會場麵上,還是國子監祭酒在對太子說話。
太子明顯有些遲疑。
到底是皇上教出來的太子,他自然知道紀煬的官怎麼來的,更知道這段時間的明爭暗鬥。
還知道紀煬不在意他們詆毀官聲,更知道他們比著做個好官。
所以這會計劃針對紀煬,太子自然看了出來,他並未第一時間接國子監祭酒的話,大有推脫這件事的意思。
隻要不是他主審此案,那不管哪個官員審理,都會看在太子近臣的麵子上網開一麵。
說白了。
朝中誰都可以做戶部官員買賣官帽案件的主審人,唯獨太子不能做。
他做了,就不能偏護紀煬了。
太子緩緩道:“此事確實要緊,隻是孤近來事多,還是另擇主審吧。”
紀煬見太子推脫,心裡約莫知道他的想法。
這個跟小雲中小白鶴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到底是心慈了些。
但對這樣的君主,紀煬倒是比對皇上要忠心那麼一點點。
人都是相互的。
真心換真心,這很正常。
估計太子還不知道,他這麼護著自己人,會讓自己人更加忠心。
反而直接接下案子,然後秉公辦理,做好執政第一件要案,難免心腹心寒。
背後的人借著於廣平的案子,既拉他下水,又想讓太子跟身邊人疏遠,最後趁虛而入。
可惜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天然克腹黑。
再多的陰謀詭計,在朝中難得的良善跟真心麵前,竟然顯得有些蒼白。
這是不太屬於朝廷的底色。
也是太子不同於皇上的地方。
國子監祭酒聽到太子的推脫,下意識有些著急:“於廣平賄賂公行,指方補價,利用戶部捐官便利,私下賣了不知多少官職。”
“如今捐班,卻能做到實職,如此倒行逆施,早晚有一日會讓國之不國,朝中皆是庸才為上。什麼官都靠銀子衡量,那百姓怎麼辦,江山怎麼辦,天下怎麼辦!”
“如此要事,必然請未來國君定奪才是。”
後麵立刻有人附和:“這是殿下頭一次執政,怎麼好推脫。”
“太子殿下主審,必然能明察秋毫。”
“此事案情簡單,不會麻煩太子殿下太多時間。”
太子皺眉,看著這些人眼神有些不爽,他頭一次高高在上看著朝堂下麵的人,這才體會到父皇的視角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