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敬泉出生起,他就知道,這是個貧窮到不行的小村子。
這地方前幾十年才有人過來開荒,他們的父輩祖輩也是來這裡的第一批人。
好像是什麼兵士後人,打仗回來之後,把他們安排到潞州扶江縣,地方雖然大,但人少,說出去都沒人信的那種少。
這裡幾十年如一日,他都習慣了。
但祖父跟爹早逝,家中隻剩下母親跟七八歲的玉敬泉。
那時候日子過的艱辛,玉敬泉看著黃土,看著遙遠的湖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因為他家隻有母子兩人,所以原本緊鄰湖邊的田地被人換成較遠的田地,每次給田地澆水都要跑很遠的距離打水。
這說起來簡單,可一擔擔水,從湖裡挑過來,一桶桶澆到田地裡,太辛苦了。
七八歲的玉敬泉也努力幫忙母親做事,可更多,更繁重的農務還是在母親身上。
從那時候開始,玉敬泉就想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好在雖然貧苦,但沒什麼苛捐雜稅,他們又是寡母幼子的門戶,交的田稅也少很多,當地的知縣又是個窮地方,村子都沒幾個,所以來來往往的官員都待不了多久,就想辦法離開,所以對他們這下麵不會過多關注。
有時候不過多關注其實是好事,既不會給他們好處,也不會帶來太大的壞處。
當時的玉敬泉以為這樣就是個好官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饑一頓飽一頓,他那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冬天,或者說周圍所有人害怕的都是冬天。
鄰居家冬日出生的小孩一個晚上過去,直接凍僵了。
這種事很常見,在這裡甚至不算稀奇。
或者說在整個承平國都不稀奇。
冬日太冷了,缺吃少穿,孩子凍死很正常。
玉敬泉隻是為那個小孩子默默沉默一瞬,然後繼續撿柴火,冬日就靠這些東西取暖,渡過冬天。
所以他那時候最怕的就是冬日。
玉敬泉的母親是傳統上就吃苦耐勞的女人,她話不多,但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做事。
而玉敬泉也是個孝順兒子,儘力做自己能做的一切。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好在他跟母親兩人的吃苦讓生活越來越好。
隨著玉敬泉慢慢長大,家裡也有能打架的勞力支撐,周圍人似乎越來越和善。
當然,跟其他人戶還是比不了。
那一家都有好幾個兒子,好幾個孫子,他家還是單薄的很。
不過沒關係,他是村裡挑水最多的勞力,母親也是最勤快的婦人,所以日子越來越好。
一直到他十七歲那年,在他身上發生兩件大事。
一個是他娶妻了,是隔壁村的一個孤女,家裡有個後娘,對她很是不好,兩人打水的時候認識,之後成為夫妻。
另一個是縣城來了個新知縣,不過這個跟他暫時還是沒關係。
成親後的日子更好過了,婆媳關係不錯,夫妻關係也不錯,母子關係更是不用說。
隨後的兩三年裡,甚至他家還生了兩個孩子。
隻是那些年的收成不太好,家裡人又多起來,眼看米缸要見底,在妻子找人說情下,玉敬泉決定去潞州城看看。
那邊說是會給他一個店鋪夥計的差事,離家雖然遠,好在收入不錯。
為了母親,娘子,孩子,他想出去闖一闖,看看能不能多掙點錢,讓家裡日子好一點。
至少在今年冬日裡好過一些。
他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被凍死,更不想一家人數著日子讓冬天趕緊過去。
看著母親越來越沉重的身子,玉敬泉肩膀上的擔子更重了。
他今年二十,已經可以支撐起這個家了。
玉敬泉去潞州城那天一家人都出來送,但能帶的東西也隻是烙的幾張餅,還有裝的清水。
這樣足夠走到潞州城。
三四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玉敬泉卻一刻都不敢停歇,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趕路。
這條官道上的路不好走,來往也沒什麼人。
其實他聽說當地官員想修這條路,可一直沒什麼錢。
這些事跟他也沒什麼關係,玉敬泉隻是埋頭在沒人的路上走著。
等到潞州城的時候,玉敬泉總算鬆口氣。
太不容易了,終於到了。
這個花了他家很多銀子人情才找的活計,終於要開始做了。
那是個糧食鋪,他說是夥計,其實就是搬搬抗抗的,做最重的體力活。
不過他這個人機靈,又肯乾活,說話雖然不多,可有些聰明,所以在鋪子裡做的還不錯,甚至性格都開朗了些。
畢竟這鋪子裡的夥計都是來打工的,潞州城又是什麼人都有,沒人會專門針對一個外來的窮小子。
在這個鋪子裡,老板管吃管住,還給二錢銀子當工錢,玉敬泉幾乎一分不花,全都給到家裡。
二錢銀子,能讓家裡人過得很好了。
家裡的母親跟娘子又是吃苦的人,她們兩個還把田地料理的很好。
玉敬泉當初以為,自己就會這麼過下去,好好攢錢,以後回家多開耕田地,最好能買頭牛,到時候一家人就會輕鬆很多,說不定還能把房子修一修。
修房子,幾乎是他們玉家湖所有人最大的心願了。
畢竟誰也不想自家雨天漏雨,冬天飄雪吧。
在潞州城的日子越來越好,玉敬泉甚至還跟著老賬房學了些賬目上的事,老板知道了也沒說什麼,甚至還讓他用鋪子裡的筆墨。
那個老板說,皇上下令,讓各地運河重新疏通,潞州的運河也在名單裡,很快能重新開始用,到時候潞州城需要賬房的鋪子肯定很多,讓他好好學,說不定還能去他分店幫忙。
當時玉敬泉花了很長時間門才明白這句話。
各地運河疏通,潞州會多很多鋪子,連他們老板都可能開分店。
反正就是一句話,那就是潞州發展會越來越好。
之後還看到一個豐邵縣的知縣,急急忙忙往潞州城這邊走動,說是他們一定要搭上重開運河這件事。
當然,很久很久以後,玉縣丞知道豐邵縣成為整個潞州最富裕縣城的時候,跟更明白那個知縣為什麼那樣著急。
這也是他很久以後才明白的。
有時候也不能怪他們抓不住這些機會,而是實在沒這個見識跟遠見。
反正那會的玉敬泉也不太懂,每日的差事跟學習都讓他焦頭爛額,好在一切都是有奔頭的,他似乎能看到自己以後當了某個鋪子的賬房,再把娘親妻子孩子接過來的場景。
從五月到十一月,二十歲的玉敬泉就是在這種日子裡日複一日,生活總會變好的。
很快就要到過年了,這次玉敬泉蹭了回隔壁縣拉貨的船,從隔壁縣回玉家湖,節省不少時間門,誰讓人家那邊有運河呢。
玉敬泉帶著買回來的年貨興高采烈,他甚至還買了不少炭火,今年冬天,他家一定會很好的。
但一回家,就看到自家門前被扔了很多垃圾,那些人還笑嘻嘻道:“看看你們家臟的,果然沒個男人就是不行。”
這明擺著是欺負人,玉敬泉東西一扔就跟人打架,甚至打到裡長麵前。
之後才知道,是他家娘子養的雞被人偷了,自家自然要找到賊人,誰知道那賊人就是鄰居,鄰居反咬一口,說他家窮成這樣,誰會偷他們家的東西。
要是以前的玉敬泉可能不明白,但他出去也大半年時間門,知道這就是惡鄰的借口,聽他們滿口酸話。
什麼“你家男人在外麵那麼久不回來,不會是有了小吧。”
“你以為他在外麵乾嘛,肯定花天酒地,你們還找誰做主啊。”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一個女的好乾嘛?”
所以玉敬泉這種性格會跟人打一起來一點也不奇怪,這分明就是仗著他不在家,欺負孤兒寡母還有他娘子。
玉娘子也不是膽怯性子,但對方人多勢眾,確實沒有辦法。
有時候在這種地方,武力確實是種威脅。
裡長來了之後,想著玉敬泉鄰居家人多勢眾,竟然開始和稀泥,鬨到最後正好下麵捕快過來辦差。
事情直接鬨到知縣麵前,那知縣也是今年剛到,平時是個不管事的性子,但為人還算剛正。
特彆是這種欺負孤兒寡母的事情,實在讓他厭惡。
知縣給玉敬泉做了主,讓那家賠禮道歉,還賠償了偷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