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是穩住了,後宮卻又有了問題。
主要是朝堂那群臣子對他的後宮指指點點。
沒想到這次起亂子的原因,竟然還是孩子。
先皇那會,二十皇子,死的七七八八,還能剩下五六個。
現在他的後宮竟然一個孩子都沒有。
他的姐姐也勸他早點納妃,可以前朝廷局勢不穩,一會要征兵,一會征糧,一會還要打藩王,再打關外鐵騎。
現在終於找到機會,自然勸他。
徐文柏對姐姐,對他親自封的長公主,是很親近的。
他們從逼仄的後宮走出來,他的姐姐還為自己的安危把婚姻交給權勢,駙馬在前年也死在戰場上。
所以徐文柏對誰都可以冷臉,對他忠心的臣子,對妻子,對姐姐不會冷臉,甚至很縱然。
在姐姐女兒出嫁的時候,他恨不得把當初姐姐出嫁時虧欠都給補上。
朝中的人都知道,其他人勸他納妃,可能會挨罵,但長公主去就不會。
徐文柏確實不會,他耐心勸說,他不想讓自己的後宮跟先皇一樣,不想看著冰涼的湖水愣怔。
長公主沉默,五十多的她抱抱已經當了皇上的弟弟,算是沒有再提這件事。
但長公主不提,其他人卻是會提的,一句句的,讓他心煩。
等徐文柏解決那些事,卻發現妻子暗暗垂淚,她在擔心朝廷,在擔心丈夫。
等兩人說話,徐文柏才知道他的妻子同樣被這些話打擾。
所以在皇後提起納妃的事,徐文柏點點頭,不過他想的更多一些,他近乎冷酷對待要進宮的女人,也提前說明以後的日子。
他是皇上,他坐擁天下,可他的心卻很小,隻能顧著那幾個人。
再多的,也就算了。
小時候見過的場麵,不想再來一次。
之後的事情跟他預料的差不多,那位靜妃生了皇子,他跟皇後在內殿等著,孩子一出世,他就抱著孩子,拉著妻子回到皇後寢殿。
其實對這件事,他受到的詬病極多,皇後也因為這件事對靜妃跟靜妃一家十分好。
靜妃家中因為這事受益頗豐。
但外麵的事,已經影響不了他的地位,他自然當耳旁風,跟皇後專心養育徐九祥。
聽名字就知道,他對孩子的期盼。
皇後在他的寬慰下漸漸放下心結,跟孩子的感情更不用說。
那麼溫柔善良的母親,徐九祥眼裡自然滿是孝敬。
他們一家口總算堵住外麵人的嘴。
徐文柏就發現了,老天就是不讓人好過,他的青年時期在跟各種人,各種勢力鬥。
他的中年時期在想著怎麼打仗,怎麼安穩天下。
他如今五六十了,看著孩子慢慢長大,他病了。
是年輕時候隨隨便便吃服藥就能好的病,可他還老了,他的頭發漸漸蒼白,他的皺紋越來越多。
所以徐文柏開始焦慮。
他的妻子太過善良,他的孩子太過年幼。
他的臣子們在蒼老。
怎麼一個人,就不能平安順暢的過完一生。
他不行,他的妻子不行,他的妻子因為他的事擔驚受怕不少。
也隻有孩子了,他的孩子說不定可以。
從徐九祥年幼起,徐文柏就開始為他鋪路,為他掃平一切可能存在的障礙。
等到自己撒手的時候,說不定他已經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君主。
徐文柏跟皇後也沒想過再要第二個孩子。
因為一個孩子,就是他們的珍寶。
他們親手養大,親手教育,就連孩子寫下的第一個字,都是兩人手把手教的。
而他的兒子,就像他想的一樣,成長為有母親的善良,有他的敏銳,甚至還有林敬源寬容的人。
想著要是武侯紀將軍還在,說不定還能學到幾分果敢。
說起來武侯的孫子那個叫紀煬的,好好的蔭封不求,跑去買官,學了他父親十成十。
不過林敬源的孫子林啟倒是個好的,說不定可以培養一下,給自己兒子當左右手。
再有金家的人也不錯,可以再觀察觀察,文家滑頭,看他們怎麼選了。
徐文柏想了一圈,最後沒想到紀煬竟然還真做出點東西出來。
他那時候手裡的年輕臣子其實很多,他在一次次科舉當中,儘量在選年輕人。
紀煬在他布局多年時,甚至才剛剛入眼。
可他迅速成為成長最快的那個,把他放到哪都有奇效。
但對比臣子們的政績,他更注重的是忠心。
再厲害的官員,不忠心是不成的,說不定還會有反心。
在他最初想的,那就是靠著長公主後人,還有宗室的人,畢竟都姓徐,都不會讓徐家江山完蛋。
可漸漸他發現宗室一些人胃口比他想的還要大。
至於他姐姐,當然是被人蒙蔽,他姐姐即使有錯,那也不大要緊。
作為皇帝,自己並不介意姐姐如何。
再加上幾個靠譜的臣子,總也能把這江山扶持起來,讓他兒子接手的時候,不至於像他那時候,麵對一個爛攤子。
可接下來的宗室,讓他知道什麼是蹬鼻子上臉。
而紀煬也給他很多驚喜。
紀煬確實不怎麼忠心,但他又跟其他官員不同,他忠於百姓,他就是書上說那種為國為民的好官。
徐文柏見過很多好官,紀煬這樣的,還是頭一次見。
在幾年的時間裡,徐文柏不得不承認,太子身邊有這樣的人,其實也不錯。
所以他在自己最後的時間,轉了大方向,原本被他縱然給權的宗室。
隻是他的姐姐,他的姐姐也沒了。
即使她走的時候已經七十多,確實到了年紀,可他還是被沉重打擊。
他越來越多時候,會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想到他的姐姐,想到他的母親,還有那間逼仄的屋子。
他一病不起,病到妻子都喊不醒他。
夢裡的姐姐並未怪他,隻是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她那些事。
可他還是很後悔,園子也好,什麼東西也好,查彆人也就算了,何必查他姐姐。
徐文柏又明白,倒不是查園子讓長公主一命嗚呼,是宗室那些人故意氣她,故意挑撥是非。
而這些人又在他病重的時候來找事。
隻恨他不能起來,沒有力氣下令殺了他們。
紀煬跟他娘子林婉芸又出現了。
林婉芸,是林敬源的孫女。
所以他信任她,管她什麼藥,吃了就吃了,走了就走了,病好算他賺到。
在吃藥的時候,徐文柏感覺又回到年輕那會,他那會就是有這樣的想法,才能給母親報仇,才能奪得皇位。
就跟之前一樣,他又賭贏了,他活過來了。
徐文柏鏟出那些宗室,就跟他當年鏟出很多皇兄皇弟一樣,絕不留情。
他要給他兒子,給紀煬等官員,留一個好處理的江山。
雖然他又被罵了,暗地裡肯定被罵的很難聽。
但那又怎麼樣,他已經到最後的時候,所以他什麼都能做。
到現在,誰還在乎名聲那點事,再說他兒子還能讓史書給他往壞了寫?
徐文柏就發現了,紀煬趁著這個時候,趁著他想收拾人的時候,逼著有些世家跳出來,逼著他們開始有不好的心思。
這樣就能趁這會收拾人。
徐文柏再次肯定,紀煬絕對不忠心,至少不忠於他們父子。
可他又是個好人,他看不得天下百姓受苦,也不會看著自己兒子被欺負。
他這樣的臣子好也不好。
算他幸運,徐九祥是個被自己妻子養得很好很心善的孩子。
遇到這樣的君主,算是一種幸運。
當然,徐文柏也知道,紀煬是故意這麼做,故意讓自己看清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皇帝來說,不完美的臣子也沒什麼不好,好用就行。
武侯也是,他兒子不怎麼好,孫子也太精了,比他當年精太多。
算他賺了。
徐文柏還是走了,他看著自己的妻子,看著自己的兒子。
以後的路,都是你們走了。
他做了能做的一切。
這個江山,這個天下,這個家,他都要撒手了。
紀煬看著皇上慢慢閉上眼,心裡的感慨並不比其他人少。
這是個會殺人全家的皇帝,可他也是個努力的,對身邊人用心的皇帝。
即使他對長公主的縱然害了許多人,也讓人提不起恨,隻是無奈。
皇上若是在現代,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
不說他了,便是他爹的皇後,那位想殺先皇,然後扶持十七皇子登位那個,都能有一番成就,而不是守在後宮裡再去害彆人的孩子。
所以紀煬並不討厭他們,隻是可憐,隻是覺得他們生在這樣的時代。
有沒有贏家他不知道,但他明白,靠著自己腦子裡的東西,快點發展科技才是最重要的。
那句話怎麼說的,發展帶來的問題,隻能靠發展來解決。
好在一切都在進步,就算偶爾有後退,那也隻是偶爾。
他們這些人會再努力一點,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紀煬在昌盛四十二年送走皇上,又在泰安十二年送走了林大學士。
林大學士走的時候很安詳,似乎早早知道他有這麼一天。
早上起來,照例吃了碗清粥,喝了杯茶,然後寫字畫畫。
唯一不同的,就是又去汴京城外遊船,正是二月的時候,天氣溫暖,氣候又適宜。
這讓林敬源想到年輕時候的事。
他的父親林探花,雖然是探花,卻並不得重用。
在翰林院得罪了皇上的寵臣,又被扔到那時候的皇子所教書。
那會的皇子所,誰沾誰倒黴,裡麵勢力錯綜複雜,誰都不知道哪個皇子跟那個皇子有關,誰也不知道會得罪哪個有權勢的。
如果是手裡有權的官員過去,就害怕被拉攏,畢竟到底親近誰是門學問。
手裡沒權的官員過去,也隻有被欺負的份。
誰在皇子所認真讀書啊,誰要認真了,一定會被針對,大家還是回去用功比較好。
再說,那時候大多數皇子的心思都沒在讀書上。
除了昌盛皇帝,也就是徐文柏。
因為父親的緣故,讓十六皇子備受欺辱,所以父親林探花心軟,私底下教授知識。
以探花的學問,教導皇子並不算差。
也因此,林敬源就跟十六皇子認識。
他們私下相處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太多規矩,就連以後十六皇子登基的時候也差不多。
林敬源知道這位皇子跟其他人不同,更有彆人想不到的抱負,更想讓天下安定,讓朝中不再有這麼多事。
其實當時的林敬源也傲氣。
他很少佩服過誰,被帶去皇子所的時候,也覺得皇子所都是一群蠢貨。
他當過不少人的陪讀,也知道不少人的秘密,更知道多數皇子是草包。
當時的皇子所可太熱鬨了,皇子,公主,陪讀們,基本上都是小團體,其實現在想想挺好笑的。
但那會動輒會挨板子,動輒被打耳光,即使書本作業無故小時,都是最經常的。
可他林敬源從來沒有過,他總是能“巧妙”躲開。
然後林敬源發現,這亂糟糟的皇子所裡,十六皇子也沒有過,還有被他暗戳戳護著的小官家女兒同樣沒有。
這就有意思了。
之後認識紀校尉,還有石恩,危澤方他們更像是必然。
這種亂糟糟的皇子所,這種看不見前景的朝堂,出現他們幾個是必然,他們幾個一起做事也是必然。
林敬源一路走來,自然也沒那樣順利,可他是個心思敏銳之人,他又是個心裡有抱負的人,匡扶社稷,就是他的心願。
還好,他應該也做到了。
那時候的日子確實不順利,後宮皇子眾多,他們的背後的勢力又錯綜複雜,再加上喜怒不定的皇上。
一切都讓他們這些人舉步維艱。
在這當中,他們還有無數朋友死在這裡麵,有些人那樣年輕就被多疑的皇帝殺了。
林敬源隻能沉默,隻能靜靜等待時機,等待他們可以走上朝堂的日子。
說到底他們手裡的牌還太少,所有每個人都在爭,都在努力。
誰知道一不小心大家都努力的有點過。
他考上狀元,紀校尉變成將軍,還有些戰無不勝的意思。
其他人也各自不錯。
當時的皇帝已經有些懷疑十六皇子,其他皇子也在看向他們這邊。
為了他們的功績,十六皇子乾脆稱病在家。
但林敬源知道,為了躲過那麼多人的探查,十六皇子是真的把自己搞病了,病懨懨的,以健康為代價,換來他們的發展。
終於沒人注意到他們,不知道他們是一起做事的。
這才讓他們放開拳腳,結交更多的人。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但他們掌握很多有用的信息,比如皇後要毒死皇上。
這是他們的眼線說的,十六皇子甚至幫皇後清掃了很多障礙,好讓她更有機會接近皇上。
沒人對這件事提出異議,因為所有人都想讓這個皇上死,隻有他死了,天下才能安定,社稷才會穩固。
當皇帝當到這份上,確實人神共怒。
他們隻在乎皇帝能不能快點死。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除了皇上的多疑讓他覺得那碗粥有問題。
十六皇子還是出去解決麻煩,再之後的事,也就他們幾個知道了。
皇後的最後一個兒子,十七皇子,知道自己是沒本事的,用自己的命來換母後最後的體麵。
一定要說的話,他也是受害者,如果可以選,他估計也不想出生在皇宮當中。
這裡的血汙太多了。
多到讓人不敢看。
所以現在的皇上不納妃,隻有一個皇後,林敬源表示很理解。
從先皇手中活下來的臣子們基本都理解。
畢竟誰知道當年的事,不會有心理陰影。
心理陰影這個詞還是他從孫女婿紀煬口中聽到的,感覺用在這會很適合。
那個時候太慘了。
特彆是對比現在,總覺得那時候都不是人過的日子。
一切都是那麼茫茫摸不到邊際。
可皇上到最後,甚至有些魔怔。
他因為自己的經曆,太想給自己的孩子留一個大好江山。
即使他勸過,說個人的經曆不同,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可皇上依舊不同意,甚至不滿意當時的局麵。
弄權的人向來沒什麼好下場,即使這個人是皇上也不例外。
他開始平衡朝堂,開始給兒子鋪路,開始則選年輕的良才,因此還出過不少問題。
甚至縱然宗室也是其中一環。
弄權的結果,就是被權力愚弄。
畢竟手下都是人,沒誰會按照預想的設定走下去。
林敬源當時一定要徹查琨王的事,也因這些事,他想把縱容宗室的後果都攤開來說,讓皇上看看他所謂的平衡會帶來什麼。
當然,他還是忠心的,即使皇上錯了,他還是會照做,也會規勸。
他規勸的手段相比紀煬規勸徐九祥,那可太溫和了。
很久之後,在泰安年間的時候,林敬源因為紀煬對新皇的態度,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愚忠。
不管怎麼樣,反正都過去了。
他那時候揭發琨王,讓皇上看到宗室的惡行,還是沒成功,直到他們做出更大的惡事,直到皇上看到紀煬,這才收手。
再之後的清理朝堂,讓他心裡為之一鬆。
還好出現一個紀煬,紀煬的存在讓皇上看到另一種可能。
隻是皇上到底病了,林敬源私下跟皇上歎氣,還懷疑是不是當年裝病時吃的藥,留下的後遺症。
皇上卻笑著道:“都幾十年了,怎麼可能。”
“我隻是老了。”
這句話一出,林敬源便知道皇上日子不久了。
說實話,到六七十的年紀,已經算得上長壽。
但人總是貪心的。
林敬源忽然明白皇上的焦慮,明白他為什麼急著鋪路。
因為人是貪心的。
他希望皇上多活一段日子,皇上希望給他們留下一個還算可以的江山。
這裡麵有私心,也有無私。
皇上駕崩之後,他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
這個時候,他才有空審視自己,審視林家。
他跟武侯他們一樣,繁重的公務讓他們很少顧家。
還好,他的兒子雖然平庸,但至少不叛逆。
比武侯兒子強多了。
可林敬源依舊知道,自己走後,家裡應該沒什麼人能撐起場麵。
林啟不錯,但跟紀煬比,那還差遠了。
林家這裡,反而是孫女林婉芸,倒比其他人都要強,還強上很多。
她的女醫館已經遍布天下,她的能力更是非比常人。
若她是男子,又或者她在家中的時候,家人就能發現她的能力,估計林家還有救,大不了他讓婉芸招贅好了。
這些也隻是在心裡想想,看著孫女跟孫女婿夫妻和睦,他又怎麼會不滿意。
要說紀煬這個人,大家說的太多了,但林敬源依舊覺得不夠。
如今承平國的發展,是那些老朋友們誰都想不到的。
紀煬這個人太神奇了,越了解這些事,才越能明白他那顆心。
現在他在遊船上半躺著,這是他跟老朋友們一起談心時候常坐的遊船。
那會他們還不能公然在一起說話,更不能隨意結交。
他們都走了,現在自己也要走。
林敬源最後下船的時候,步履已經蹣跚,可他還是回到家中,走的時候也讓人省心。
林家,承平國,都會更好的吧。
紀煬站在送葬隊伍裡時,發現他已經送走了不少人。
這些人為江山社稷奉獻了一生,是到最後,也讓人敬佩的人。
紀煬帶著妻子女兒,默默看著這一切。
殊不知很多人也在看他。
他作為皇上特派來給林大學士扶棺的人,已然是承平國當之無愧的大學士。
沒人質疑他的能力,更沒人質疑他的品格。
他像是承平國最珍貴的財富一樣,送走另一位承平國的重臣。
可他還不肯停歇,因為他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做。
卷王怎麼了,為百姓卷一卷,他還是很開心的。
不過這一刻,他想站在林大學士的墓碑前,讓這一刻屬於這位為國為民的好官員。
可能以後的某個時候,也會有人站在他墓前接過這一刻。
這麼想想,似乎也不錯。
回程的時候,紀煬路過田野稻田,看著來往的行人商旅,還等什麼呢,還不再努努力,回頭大家就會有更美好的生活!
紀煬一家人的馬車走在汴京新修的大路上,他們的車馬還會走很久很久。
直到再也行動不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