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辭將她托回床上,又伸手解開了纏著小姑娘腳上的被子。
念清蜷縮起膝蓋,她小小的身影與寬闊的床榻不成比例,更顯得她幼小單薄。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
謝君辭不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他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
更何況,她身上經曆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他要如何說,她才不會難過呢?
念清的手指無意識地揉著被角,她的睫毛顫動著,過了一會兒,才很小聲很小聲地說,“哥哥呢?”
謝君辭看著她。
青年仍然保持剛剛接住她的蹲姿,這個高度正好能平視小姑娘。
他脊背筆挺,身形舒展卻肌肉繃起,身姿有一種常年練劍之人才有的蘊含著力量的美感。
謝君辭放緩聲音,儘可能平易近人地開口,“對於昏迷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他的嘗試明顯失敗,謝君辭自己都能感受得到,他刻意壓低的聲音不僅不柔和,還帶著絲類似審問般的可怕音調。
謝君辭閉上嘴,臉部線條都苦惱地緊繃了許多。
床上的小女孩卻仿佛沒有感覺,她低下頭,扣著手裡的被子,將它弄得皺皺巴巴的。
“我記得……記得踏雪被打死了,我也被壞蛋抓走。”念清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夢裡,她們說哥哥被、被……”
她抬起眸子,悄悄地看了一眼謝君辭,又立刻低下頭,小聲道,“哥哥呢?”
小女孩純淨又奶氣的問題落在謝君辭的肩膀上,似乎比山還要重,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側過頭,醞釀了許久,才緩緩地說,“你的哥哥很勇敢,他想來救你……他……”
這句話以謝君辭自己都沒有料到的情況下,讓他觸景生情,想起過往某些片段,頓時有些胸悶起來。
謝君辭停頓了一下,才輕聲道,“你哥哥很愛你,他一直保護你到最後一刻……我趕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忍不住想,三歲多的孩子能聽懂這句話的意義嗎?
若是她懂得了,該會哭吧。
謝君辭抬眸看向她的表情,小姑娘神情有些茫然,她的手拽著被角不放。
她輕輕問,“哥哥和爹娘一起走了嗎?”
“嗯。”
虞念清又問,“他們還會回來嗎?”
如果換了旁人為了哄孩子,或許會給她一個模棱兩可、虛無渺茫的希望。
謝君辭卻猶豫了一下,他低聲道,“不會回來了。”
念清低下頭,碎發擋住了她的小臉。
過了半響,她又輕輕地說,“哥哥……會被狼吃掉嗎?”
謝君辭從劉繼仁的記憶裡翻看到,最近一個月安定城附近確實有野狼出沒。
安定城的宵禁便是因為前一段時間有百姓深夜回城,卻在城外被狼伏擊出了人命。
他離開前特地在城外看了一圈,隻看到了些血跡,並沒見到屍體和拖拽的痕跡。
“我不知道,但他不一定會遇到狼。”謝君辭誠實地說,“或許你村裡人將他掩埋了。”
他想,這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念清的年紀又這麼年幼,恐怕會大哭不止吧。
可是屋裡還是那樣寂靜,窗外逐漸傳來夜市開門的熱鬨聲音。
外麵小販叫賣、路人聊天,孩子笑鬨的聲音交雜著響起,卻恍如隔世,仿佛穿不透這間屋子的蕭瑟寂寥。
過了會兒,他聽到小女孩輕輕抽鼻子的聲音。
念清終於抬起頭,漂亮清澈的大眼睛裡蓄滿淚水,鼻尖紅彤彤的。
她沒有大哭,她隻是看著謝君辭,明明很難過很難過,卻努力地露出笑臉。在她笑的時候,從眼眶溢出的淚水劃過了女孩的臉頰。
“謝謝你救了我。”她說。
聽著她稚氣未脫的道謝,看著她忍耐哭意的笑臉,謝君辭愣住了。
他這生經曆過太多生離死彆,看過許多人或心如死灰,或哭到昏厥,都鮮少有這一刻對他的震動。
一個與哥哥長大的小女孩,這麼年幼,卻在至親離去後,強忍著悲傷與恐懼,對救了她的陌生人討好又小心翼翼地擠出笑臉。
謝君辭那本該冰冷無情的心臟,無聲無息地裂開一條縫隙。
他薄唇輕抿,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將小女孩抱入懷裡。
“不必忍耐,也無需笑出來。”謝君辭的手指輕撫她的頭發,他低聲道,“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