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寬闊的胸膛無聲地震動,是謝君辭笑了。
“還吃嗎?”他帶著笑意問。
念清連連搖頭,可看著桌子上剩的橘子,她猶豫了一下,又點起頭。
餓得久了的孩子,總是有點流浪小動物般對食物的心態。
她捧著和自己手一樣大的橘子,一點一點全都吃了,謝君辭又抱了她許久,她在他的懷裡終於慢慢睡去。
待到她睡熟,謝君辭這才將小姑娘放回床上。
他一個人坐回桌邊,心裡卻想著事。
他此次下凡是為了曆練,以大惡之人的魂魄喂自己的血玄劍,沒想到卻陰差陽錯救了個孩子。
謝君辭是沒有想過要帶她回門派的,滄琅宗太凶險,不適合她。
他想的是該如何取舍,虞念清有修仙的資質,隻不過經脈有點問題,如果他將她給了那些大仙宗,或許她會因為靈脈受限,未來得不到太多的資源。
更何況她年紀太小了,仙門不一定能照顧得了她。
還是悟明指的那對凡間夫妻適合她,家境殷實,又是當地大善人,還想要個女兒,或許能彌補上她童年缺失的家庭關愛。
等再過十年,他再回去看望她。
如果她在凡間過得幸福,便繼續將這個大小姐當下去,如果她想修仙,他就帶她去修仙界。
下定決心後,謝君辭開始為繞道去青州域而做打算。
他正思索的時候,卻聽到床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本來熟睡的小女孩似乎難受地哼唧了幾聲,然後——哇地吐了。
與此同時,城外高山上,悟明剛剛修繕重寫了一套經文,他放下筆,長長地舒了口氣。
門外,小雪紛飛,獨有一種美感。
悟明忽然有了些感悟,他起身正準備出門觀雪,隻見麵前一道陰影閃過,謝君辭那張冰冷的臉已經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來不及說什麼,就已經被謝君辭強行拎走,幾個呼吸間便來到了客棧裡。
悟明急促地說,“你,你這人怎麼——”
謝君辭麵無表情地打斷道,“她又生病了,你不會是個庸醫吧。”
“你說什麼?這不可能啊。”
悟明一愣,也顧不上他的不禮貌了,趕緊走入屏風後,去看小姑娘。
沒過一會兒,他憤怒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謝君辭,你今日到底給她吃了多少東西?!”
謝君辭:……
年幼喪兄對虞念清而言已經極其殘忍了,幸好從睜眼後便有謝君辭幾乎晝夜不動地陪著她,才讓小姑娘懵懵懂懂的難過中,還能感受到依靠和安全感。
如今謝君辭又將她送人,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念清接連被拋棄兩次。
她已經不敢再一次信任其他人的溫柔了。
小念清抵觸夫妻二人的接觸,甚至這幾日來晚上都是一個人睡的。
她明明有點怕黑,從虞鬆澤到謝君辭,她都一直都需要有人陪著,可不想被人靠近的畏縮超過了恐懼。
看著小宿主白天鬱鬱不說話,每個晚上又總是臉蛋上掛著淚痕、睫毛濕漉漉地睡著,係統也有些焦躁起來。
它這時才忽然感受到——原來那個大修羅將小宿主照顧得還挺好的?
係統隻能寄希望於念清能快些融入王家,畢竟她本作為世界女主,注定天生與眾不同。
她身上的磨礪將會與機遇氣運一樣多,如今她才三歲,便遭受到劇情變動帶來的痛苦,係統很擔心長久下去會不會對她未來的道心有影響。
與此同時,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王府外的高樹上。
謝君辭此次離開連收幾十條惡人的性命,如今身邊都縈繞著淡淡的凶戾之氣。
如此囫圇吞棗地收割魂魄,其實對他的修煉而言沒有益處,他完全隻是為了念清而報私仇。
謝君辭動了些微的殺氣,便要抗住閻羅之力百倍的動蕩,他閉關三天才勉強壓下欲要暴走的力量。
剛一穩定住情況,他便立刻重返青州域。
謝君辭來的時候心中一直緊繃著。
他怕念清在王家過得不開心,卻也怕看到她太開心,半個月便忘記了他。
如今重回故地,謝君辭站於高處,高階修士的神識海一樣鋪展開,哪怕隔著牆,他也能感受到這府邸裡每一個人的位置,甚至連他們的表情與動作也能窺見。
他幾乎一瞬間看到了念清。
小姑娘獨自一人在放家裡,她蓋著被子,小小的背影顯得孤獨又可憐。
謝君辭不由得蹙起眉毛。
他怎麼覺得她瘦了?
另一邊的廚房裡,幾個丫鬟正在端菜,她們聊天的聲音不斷傳到他的耳邊。
“你說小姐會不會得了什麼病?”其中一個丫鬟說,“她吃的比貓食還少呢。”
“彆說不吉利的話。”她的同伴蹙眉道。
“夫人又不在這裡,你怕什麼?”另個丫鬟歎氣道,“哎,我覺得小姐與老爺夫人不太合,這麼長時間了,小姐還是抗拒我們,我每天早上給她穿衣服的時候,都能看到她眼皮紅紅的,一看就是哭的呢。”
“天天哭怎麼能成呢,沒病也要哭出些病來……”
謝君辭的手指不由得扣緊劍柄,這是他心中出現波動時的習慣動作。
他有點不安。
為什麼?謝君辭想不明白,念清拒絕和他走,主動去了王家,卻又整日這麼難過……
若是普通人或許還有個直男思維,而對本已舍心百餘載的謝君辭而言,想重新揣摩起他人思維,難得如從無到有。
在他艱難地思考判斷的時候,王府裡,丫鬟們和往日一樣進了念清的房間,為她洗臉換衣。
紮辮子的時候,是由王夫人親自來的。
她想借由這一點點的接觸,慢慢開始讓念清適應。
“今天給清清綁辮子好不好?”王夫人緩聲道,“清清喜歡辮子嗎?”
不論虞念清是否回答,她每日都會這樣與她說話,詢問她的意見,偶爾得到小姑娘的點頭或者搖頭,王夫人都會覺得很開心。
看著銅鏡裡溫柔注視著她的女人,沉默許久的念清終於輕輕的點了點頭。
王夫人頓時一喜,她給小姑娘綁好辮子後,親自將她抱到主廳,念清有一個自己專門的椅子,比較高,可以夠到餐桌。
念清的碗盤都是小一號的,勺子也是。
隻不過她雖然有比遠超同齡孩子的聰敏,可在吃飯上麵卻不太擅長。
過去虞鬆澤對妹妹溺愛得緊,其他家三歲多的小孩都會用筷子劃拉東西吃了,他卻頓頓親手喂。
後來謝君辭也每次吃飯都喂念清,他沒帶過孩子,不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本該會自己吃飯。
如今來王家,念清不想讓人接近自己,睡覺也是自己睡,吃飯更是第一次自己動手,她本就有點厭食,小手用一種彆扭的方式攥著勺子,隨便吃兩口,便放下不吃了。
夫婦二人見狀都不由得歎息。
他們還沒掌握住讓念清乖乖吃飯的技巧,就是告訴她不吃會倒掉。
夫婦二人本身便很節儉,並不鋪張浪費。每次念清不吃,她那份最後會被石頭打掃乾淨,念清看到食物沒浪費,便更沒有吃的念頭了。
這時,有小廝道,“老爺,外麵下雪了呢。”
王老爺和夫人都是風雅之人,春賞花夏賞月,冬天自然要賞雪。
今日隻落雪沒有風,王老爺便高興地讓下人開了門,一家人邊吃邊賞雪,誰都沒注意到念清的肩膀微微蜷縮起來。
“清清,你看這雪下的多大,和鵝毛一樣呢。”王夫人笑道,“你喜歡下雪嗎?”
另一邊的外麵,謝君辭的眉毛就沒鬆開過。
因為魏府之難,小念清在雪裡凍了一天一夜,從那之後她便怕下雪了,怎麼能反過來讓她賞雪呢?
在夫婦二人期待的目光中,念清意識到他們都很喜歡做這件事情。
她不想讓大人不開心,開口輕輕說,“喜歡。”
聽到這個詞,謝君辭整個人如遭雷擊。
這個場景給了他極大的震動,他想要她快樂安康,但他從沒想到離開他之後,念清竟然已經乖到懂得委曲求全。
也是幾乎同一個瞬間,謝君辭忽然明白了那日念清的堅持。
小姑娘覺得他拋棄她了,所以她才一定要走,哪怕其實她也害怕得要命,也不想當他的累贅。
她的‘要去’,其實是不想去。
他要做的應該是彌補她的安全感,抱著她直接離開,恐怕也就沒有這麼多事了,可是謝君辭偏偏像是對待成年人一樣遵從了她的話,卻忘記了她隻不過是個睡覺都要人陪的幼崽。
謝君辭的心臟疼痛地跳動起來,他就這樣沉默地站在外麵,觀看了在他離開之後,小念清的一天。
他幾乎認不出那個在客棧中那個喜歡撒嬌又貪吃的小女孩,她整日幾乎什麼都不說話,也不哭不鬨。
唯有王石頭來找她時是意外。
八九歲的男孩是粗神經,他喜歡她,便總是妹妹妹妹地掛嘴邊。石頭隻知道妹妹不喜歡自己,卻完全沒發現是因為他的稱呼方式造成的。
夫妻二人有意讓石頭帶著小姑娘玩,所以石頭每天都要過來找她玩,妹妹長妹妹短地呼喚。
念清其實已經忍半個月了,王石頭就像是一隻瘋狂對貓咪示好的狗狗,卻不知曉在貓貓眼裡,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危險線上左右橫跳。
今日念清的心情格外不好,被那場雪嚇過之後,她不由自主更想念哥哥,偏偏王石頭又來了,小念清根本分不出他對她的喜愛,隻覺得委屈。
“妹妹你看不看話本?哥哥給你念啊。”王石頭完全沒有感覺,他和過去一樣自說自話。
就在這時,念清終於忍不住了,她稚氣的聲音道,“我不是你妹妹!你也不是我哥哥!”
“可你就是我妹妹啊。”王石頭撓了撓頭,“娘親說要給你改名叫王清清呢。”
這個名字是夫妻二人商量後定下的,本來是好意留下念清本名的其中一個字,沒想到這時被兒子無意說出,小姑娘頓時急了。
“我不是王清清,我不是!”她大聲說,“我也不是你妹妹,我有哥哥了,我哥哥是虞鬆澤,不是你!”
她一說有其他人做兄長,小男孩的心裡頓時也燃起了鬥爭欲,他也抬高了聲音,“我就是你哥哥,我就是你哥哥,整個青州域都知道你是我妹妹!”
過去王石頭和彆人吵架,聲音互相蓋來蓋去的最後不過就是動手打架,他倒是沒想和妹妹打架,隻是想告訴她,他就是她的兄長,她怎麼不明白呢?
然後,他便看著小姑娘睜大眼睛,一連串的淚珠頓時斷了線地落了下來。
王石頭瞬間傻眼了。
“我討厭你,嗚嗚嗚,你不是我哥哥!”
虞念清一邊哭一邊用手邊的東西砸向王石頭,她沒多大力氣,抓起來的話本玩具扔過去也沒力道,但砸在王石頭的身上,王石頭胸膛起伏著,竟然也委屈地眼眶紅了,他嚎得聲音比她還大,哇哇大哭地跑了出去。
院子裡頓時混亂了起來,念清顧不上了,她嗚嗚咽咽地自己努力爬上床,躲在被窩裡。
王夫人王老爺立刻趕來,他們顧不上自己親兒子,過來看念清,可是小姑娘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點理智都沒了。
她今天剛接受了王夫人一點點,如今一聽到他們要給她改名字,她又覺得他們是壞人,一邊哭一邊抓著被子,不讓他們碰她,讓他們走開。
沒辦法,夫妻二人隻能先離開,房間終於逐漸恢複安靜。
虞念清一直哭到天黑,哭得沒力氣了,還抑製不住地啜泣,氣都有點喘不上來。
係統也傻眼了,看到她這麼難過這麼抵觸,它連要重回主線的偉大任務目標都顧不上了,一直哄小姑娘。
“清清彆難過了好不好?我再也不想要你趕緊長大好做任務了,太不人道了……”
第一次上任的係統格外心軟,它一想到原著裡那幾百萬字的劇情,和念清波折起伏的人生,它不忍心了。
“要不然我們不修仙了!我給你換一個目光,等我看看任務劇本,‘贅婿退婚流劇本’這是什麼玩意,拿錯了,等等啊……真千金逆襲打臉劇本?也不對——寶寶,你,你彆哭呀!”
係統還沒找到合適的新任務,休息好的念清已經又哭新一輪了。
它焦頭爛額,還要放緩聲音問,“寶寶你想要什麼,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幫你。”
念清嗚嗚地哭道,“我要哥哥。”
這有點難,而且就算去鬼界改命也來不及了吧,估計虞鬆澤已經輪回轉世了。
係統都要冒汗了,就在這時,它聽到小念清哭著說,“謝君辭,大壞蛋嗚嗚嗚……”
“他確實是大壞蛋。”係統愁眉苦臉地說。
念清哭了好久,最後累得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起初她睡的不安穩,夢裡還在啜泣,鼻子濕漉漉的難受。
過了一會兒,她的鼻子被擦乾淨,然後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那種屬於成年男人的體魄實在太給小念清帶來安全感,她慢慢安穩了些,手指習慣性地抓在了某個人的衣襟上。
緊接著,微涼的指尖輕輕覆蓋在她的眼皮上,克製的力量洗去了小姑娘哭得太久後的疲倦與難受,讓她清清爽爽的睡著了。
小念清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陽光不斷透過樹枝照在她的臉上,終於讓她慢慢睜開眼睛。
一睜眼,便看到一個熟悉又英俊的側顏,小姑娘呆住了。
“還難受嗎?”謝君辭緩聲問道。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呆呆地說,“我又做夢了嗎?”
聽到這句話,謝君辭薄唇抿起。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沒做夢,清清,我來接你回家了。”
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少年從藥鋪中出來,寒冬臘月裡,他仍然穿著單衣,因為尺寸不太合身,褲腿還短了一寸,露出他凍得有些青紫的腳踝。
他拎著藥包,順著繁榮熱鬨的街市一路向著城外走去,來到賣饅頭的攤子前,拿出僅剩的銅板。
“老板,要一個饅頭。”
“好嘞。”
攤販將熱騰騰的饅頭包好,抬起頭,看到衣著單薄的少年麵容蒼白消瘦的樣子,不由得心中歎氣。
今年的冬天格外嚴寒,對達官貴族們沒有影響,他們這樣生活在城裡的平民百姓雖說過得苦一些,可也不是不能熬過去。
可是如這樣貧寒年幼無依無靠的窮人孩子,恐怕又要凍死許多了。
想到這裡,攤販又多拿了一個饅頭,一同遞給那少年。
“拿著吃吧,看這天啊,這幾日還要下雪呢。”
少年一怔,隨即露出感謝的笑容。
“多謝老板。”
他本來便生得眉眼俊秀,隻是帶著年少當家的成熟沉悶,所以才不顯。
如今這樣抬頭一笑,有了點精氣神,才終於能看出原本俊氣的樣子。
謝過攤販後,少年、也便是虞鬆澤小心翼翼地將饅頭塞在懷裡,這才順著主路向外跑去。
他並不是城中人,而是和自己的小妹妹虞念清住在安定城附近的村子裡相依為命。
入冬後下了大雪,小念清便生了病,高熱昏迷了五天之久。
村裡的老人都說她熬不過去了,還不到四歲的年紀,哪裡經得住這樣折騰?
虞鬆澤仍然把所有的積蓄拿去請大夫和開藥,如今雖然捉襟見肘,妹妹卻奇跡般好轉,雖仍然畏寒發燒,但好歹有了點精神,不似之前昏迷不醒了。
他著急回去看妹妹,也不覺得冷,一路小跑著,不知哪家有錢人的馬車從對麵過來,虞鬆澤向旁邊避開。
馬車經過身邊的時候,他聽到裡麵有孩子賭氣的聲音傳來,“我不要這破爛兒,不要,嗚嗚嗚……”
“好好,小的這就讓人給少爺再買些其他的,少爺彆生氣……”
馬車一閃而過,簾子撩開,一隻白胖的小手將什麼東西扔了出來,而後揚長而去。
虞鬆澤跑過去,看到是個漂亮的紅色布老虎,有一半都浸在泥水裡了,他趕緊撿起來擦乾淨,心下高興。
大過年的,家裡沒有什麼喜氣的東西,他又沒能力給妹妹買點什麼。上一個布玩具已經縫縫補補的爛掉了,看到這個,她一定很開心。
虞鬆澤離開定安城,外麵是樹林和荒地,風吹過來都冷三分。
作者有話要說:蘇卿容:這個家裡是隻有我一個正常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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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一萬來字,誒嘿
又雙叒寫到淩晨五點,之前早寫早睡泡湯了qwq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有熬夜才寫的順暢
我先去補覺啦!看看周五狀態怎麼樣,好的話就更新,狀態差到會影響質量就請假,或者寫個兩千之類的
愛你們-3-都早點睡,不要和我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