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玻璃往裡看, 小女孩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邊上圍著兩個穿製服的年輕警察。其中一個是女警察, 正微笑著對小女孩說著什麼,看得出來,她在極力表現自己的友善。
小女孩四五步遠的地方, 一個中年男子警惕地盯著小女孩那邊,顯得既害怕又抗拒,他邊上站著一個年紀比較的大警察,隨時準備做安撫工作。
“就是這個小姑娘,今年七歲,下半年剛上的一年級。能找到她也是巧合。”李隊站在沈眷邊上, 一邊看著裡頭的情形,一邊說,又示意那個中年男子,“這是她的爸爸。”
“小姑娘前兩天參加了一個書法比賽,有一個投票環節,她家裡人不怎麼上心, 但孩子的老師很重視,幫她在朋友圈拉票。鏈接一轉再轉,被我們一個同事看到了。這小姑娘的書法作品, 就是照片背後的那句話。”
李隊說著拿出手機, 把女孩的作品翻出來, 給沈眷看:“已經鑒定過了, 和照片的字跡同屬一人。”
沈眷看了一眼, 那句話排版成了詩歌的形式,字跡要端正得多。
“很可愛是不是?
雖然舍不得
但如果是和你分享的話
相信她也會願意的。”
顧樹歌也跟著湊過去看,一看就想到了那張照片,那個標本瓶,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她老師竟然也不覺得這句話很詭異嗎?”
她的聲音隻有沈眷能聽到,李隊聽不見,自顧自地說下去:“她的指導老師我們已經聯係了,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沈眷看著裡麵。這是一間小會客室,對這樣年幼的小朋友,警察當然不會把她安排到訊問室問訊。女警官的臉都快笑僵了,但小女孩還是沒有開口的跡象,目光中透著些無所適從,與畏懼,但小嘴卻閉得緊緊的,透著股拒絕的意味。
“她和家人關係很淡。”沈眷說道。
顧樹歌也發現了,人在陌生危險的環境下,會下意識地尋找親近的人尋求庇護。這個小姑娘雖然害怕,但她從頭到尾沒有朝站在她不遠處的爸爸看一眼。
這小姑娘是關鍵人物,李隊在沈眷來前就對她的家庭、學校,平時的習慣之類的信息做了了解。
“她爸爸在她五歲的時候和她媽媽離異,很快就重組了家庭,二婚不到十個月,就又添了個女兒。男人嘛,主要還是賺錢,對家裡顧不太上,下班回家,看到大女兒沒少胳膊少腿,也沒缺吃沒缺穿,也就沒過問她的生活情況。”男人更偏向新老婆,家和萬事興,為了清淨,也不可能去跟新老婆溝通,提升前妻留下的女兒的待遇問題。
李隊眼中浮現憐憫:“不過您也看到了,這小姑娘和她爸爸很不親,平時在家裡應該沒什麼存在感,後媽對她肯定稱不上好。”
長期的冷暴力,和多次的尋求幫助失望後,才會導致她在這樣一個擔驚受怕的環境下,都不去向父親尋求安慰,哪怕隻是一個眼神。
“她過來,我們就把照片給她看了,問她後麵的字是不是她寫的,誰讓她寫的,但她一直不肯說話。我猜測多半是和凶手建立過什麼約定。”
李隊搖了搖頭,笑著說:“她不知道,她越是沉默就越說明,她和這張照片有關,她對凶手的了解,肯定很多。”
這就是孩子的天真了,以為隻要什麼都不說,就不會泄露任何秘密,她不知道,對狡猾的大人來說,單單是她的態度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請兒童心理問題方麵的專家來了嗎?”沈眷問。
“在路上了。我們打算讓孩子的老師先試試,她應該就到了。”李隊說道。
顧樹歌覺得可以,從孩子的老師替她的作品拉票就可以看出這位老師對孩子的情況恐怕比她的父母都要關心。而一個缺少關愛的一年級小朋友,在麵對一向很關心她的老師時,一定會產生依賴情緒。
不到五分鐘,一個年輕女子從外麵小跑著進來,李隊看到了,走上去,問:“是周老師嗎?”
年輕女子小喘著氣,連連點頭:“是我,彤彤呢?”
“許彤在會客室,您方便的話,我想先和您交流一下。”李隊說著話,就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沒等周老師回答就把她帶到了邊上的一間辦公室裡。
“我去看看。”顧樹歌說了一聲,得到沈眷微微頷首的同意,才飄了過去。
周老師顯得很緊張,一進門慌張地打量了一眼這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雙手擰在了一起,問:“這位同誌,案子是怎麼回事,彤彤一個孩子,怎麼就成了關鍵證人了?”
李隊聲音溫和,帶著友善的微笑:“電話裡說不清,我和您要溝通的就是這個問題。”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透明的自封袋,自封袋裡是一張照片,遞給周老師。
周老師接過,倒吸了口氣,手一抖,險些把東西掉地上。
“您看背麵。”李隊提醒。
周老師翻過照片,看到背後的那句話,慢慢地睜大了眼睛:“這……”
“我們已經做過筆跡鑒定了,這是許彤的字。”
周老師點了下頭,她是指導許彤書法的老師,當然認得出她的字跡。
“這張照片是凶手寄給受害者家屬,許彤的字跡落在這照片上,意味著什麼,您也知道。凶手一定對許彤有思想上的乾擾,她現在很不配合,什麼都不願意講。”
不必李隊再講透,周老師馬上說:“我會勸說彤彤配合的。”
李隊微笑道:“那就多謝您了。”
周老師僵硬地回了個笑容,她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彤彤是個很好的孩子,雖然有些孤僻,但她一直渴望融入集體。這個案子我知道,媒體報道過很多回了。我們作為公民,也有義務協助警方破案。但是彤彤還小,牽涉進這種事情裡總歸不太好,我想請求警方保密。她這麼小,哪裡分得清好和壞,一句話的事,彆人騙一騙,就能哄著她寫下來了,對受害者家屬造成的傷害,我作為老師,願意代為致歉。”
代孩子致歉,應該是監護人的事。顧樹歌默默地想,這個周老師肯定知道許彤的家庭情況,所以才會這麼說。想要把這件事對許彤的影響降低到最小。
李隊承諾她:“你放心,不會透露給媒體的。”
周老師鬆了口氣,說了好幾聲謝謝。
他們走出門,去了對麵的會客室。沈眷還站在外麵,身邊跟了一個女警官。周老師不知道她是誰,朝她看了一眼,就推開門進去。
顧樹歌跟在她們身後。
沈眷看過來,顧樹歌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沈眷也看了她一眼,眼中劃過一抹無奈。
顧樹歌跟著周老師進去了。
門一開,許彤就看了過來,她一看到進來的人,眼睛瞬間紅了,站起來朝著周老師跑過去,一下子抱住了她的手臂。
這跟對她父親的態度天差地彆。
周老師抱著她,安撫了好幾分鐘,然後才看著她的眼睛,說:“警察叔叔請我們來,是要我們幫忙抓壞人的,壞人不抓住,就會有很多好人要遭殃。彤彤看到那個讓你寫字的人的臉了嗎?”
許彤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但沒有移開和周老師對視的目光。她抿緊了唇,顯得很遲疑,很猶豫。
顧樹歌在邊上看著,就在她以為還要花些功夫來哄小朋友的時候,許彤點了下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竟然看到了!凶手居然這麼大大咧咧。但眾人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如果不是周老師湊巧給彤彤拉票,警察湊巧點開了鏈接,光是依靠筆跡鑒定,比對,要找出寫字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沒有結果。
周老師接著問:“那他長什麼樣呢?”
李隊立刻安排人把嫌疑人的照片送了進去,讓小朋友看看有沒有在其中。
照片一張一張的攤在茶幾上。
周老師攬著許彤過去。顧樹歌看了眼許彤的父親,那個男人還站在原來的位置,顯出一種置身事外的感覺,這時正嘀嘀咕咕地抱怨著什麼。而許彤從頭到尾都沒看過他一眼。
為什麼會選中許彤?顧樹歌想,和她的家庭狀況會不會有關係。
許彤沒有去看那些照片,而是對周老師說:“這個是我們的秘密,我答應了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可是他是壞人啊。”
許彤搖搖頭:“她不壞。”
因為擔心會客室裡的人太多,會使孩子緊張。李隊和沈眷都在外麵。
他們背對著窗口。李隊在看許彤和周老師的側臉,觀察她們對話時的神色。沈眷也看著那個方向,但她看的是站在一邊的顧樹歌。顧樹歌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了,回過頭來,見沈眷果真在看她,她眼眉彎成溫暖的弧度,朝著沈眷揮了揮手。
其實仔細看,是可以看出她和人的區彆的。她看上去要單薄得多,微微有些透明,皮膚有些青灰。
她揮完了手,就回過頭去,聽那對師生說話。
沈眷還是看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像是看不夠一般,心也莫名地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