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嬤嬤滿眼淚痕,“王妃…”
徐秀容喘了幾口氣,“有什麼好哭的…人活著,就會死,我若死了,還有楓兒…”
徐嬤嬤眼睛哭的都模糊,“王妃,咱們去找王爺求情,咱們全都說了,讓齊周過來治病!王妃,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了啊…”
徐秀容愣愣地看著窗外,“嬤嬤,你再去看看,楓兒回來了沒有,”她以前覺得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但她現在覺得沒有比孩子更重要的。
她是秦王/府的王妃,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秦王/府,她把自己做過的事兒全說了,就算秦王現在讓齊周救了她,日後可還會放過她…
楓兒若有這樣一個母親,有這麼一個蛇蠍心腸的母親,他在王爺麵前該如何自處…
徐秀容突然念起秦楓剛懂事兒時說的話,“您是楓兒的親娘,是妾就不是楓兒的親娘了嗎!”童言稚語,一笑而過。
徐嬤嬤涕淚橫流,“老奴這就去,王妃您一定要再等等。”
徐秀容閉上眼睛,錦裘衣,金玉冠,盼來盼去一場空。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她是秦楓的母親,她給的,無論是什麼,秦楓都要收著。
秦王把那些帖子都交給了顧寧舒,王妃不在,還有世子妃。
徐秀容發病的消息似乎是傳出去了,帖子雪花兒似的往棲閒堂送,顧寧舒翻了一遍,都是些王公大臣家的夫人,想來王/府探病。
“王爺是不打算再立正妃了嗎?”府裡地位斐然的隻有陳側妃一人,按資曆家世,陳側妃當仁不讓。顧寧舒看著這些帖子犯愁,徐秀容可以輕飄飄地走,可留下的這些東西…
“世子都成親了,再立正妃難免被人說道,”許嬤嬤跟著整理帖子,這幾日要請的,送禮物過來的,都要分整開。
“是啊,孫子都要有了,還立什麼正妃,倘若那位真的走了,王/府又不是沒女主人。”韓嬤嬤說的是實話。
徐秀容病重,王/府各處諱莫如深,隻有棲閒堂能說說,“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聽說王爺今日都沒去看過,自古男子多薄幸,到了最後,連點成全都不給雙方留。”
徐秀容雖然壞,但韓嬤嬤還是可憐她,害人害己…韓嬤嬤抬頭看,顧寧舒正發呆,連忙改口,“世子妃,瞧老奴說的是什麼話,世子可不算在裡麵的,世子那可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行啦,我知道世子很好,不用你們說,二少爺還沒回來嗎?”顧寧舒甩掉滿腦子的思緒,徐秀容在等秦楓,興許見了秦楓就能好了。
“應該快了,二少爺確實是個好孩子,”韓嬤嬤也算是看了秦楓四年,她也希望秦楓能見徐秀容一麵。
秦楓還沒來,徐嬤嬤的心更涼了,為什麼還不回來,王妃還等著,王妃還能再等嗎?徐嬤嬤跺跺腳又往寂心軒跑,徐秀容睜著眼睛靠在床上,“楓兒…”
“王妃,二少爺很快就回來了,馬上就到了!”
“扶我去小佛堂。”徐秀容聲音乾澀。
小佛堂白日裡也點著燈,金佛笑地慈悲,在燭火下佛光普照。
“嬤嬤你先出去吧,”徐秀容拂開徐嬤嬤的手,走到蒲團前,慢慢跪下。
徐嬤嬤眼睛通紅,“老奴就在外麵守著,王妃有事就叫老奴。”
徐秀容沒說話,脊背筆直,徐嬤嬤深吸了一口氣,慢慢退出去把門關上。
徐秀容緩緩回過頭,窗紙上映出徐嬤嬤的影子,徐秀容笑了笑,轉過身,對著佛像扣了三個頭。
寂心軒好多人都走了,可小佛堂還一直在,徐秀容站起來,走到香爐前,香爐裡已經堆了好多香灰了,她從裡麵拿出一個小瓷瓶,她又重新跪在蒲團上,端端正正,姿態虔誠。
她以前信佛,後來又不信了,佛祖能乾什麼,靠著佛祖一輩子都出不了頭,她這一生,做的都是無用功,臨到死除了王妃的名號什麼也沒得到。“嬤嬤,秦楓回來了嗎?”
隔著一張門,徐嬤嬤聲音急切,“王妃,二少爺馬上就回來了!”
“那我再等等…”其實徐秀容已經不準備等了,韓婉清死的時候,她曾想過,若有朝一日她死了,秦楓會流多少淚水,她不能再等了,她絕對不能見秦楓…
秦楓若不見她最後一麵,他會難過會愧疚,甚至會憤怒會嫉恨,會更好地接受她留給他的東西。
徐秀容打開瓷瓶,裡麵是流動的銀色,隻剩下淺淺的一瓶底,徐秀容仰頭全灌進嘴裡,站起來把瓶子重新埋在香爐裡,徐嬤嬤會懂的,會理解的。
秦王/府門口,秦楓翻身下馬,一路都沒休息,他差點摔地上,秦奮架住他的胳膊,“二少爺小心點。”
秦楓把人推開,“不用,我這就去見母妃。”
門房的管家秦堯也跟著,“二少爺,王妃今早就醒了,精神很不錯,您彆著急,要是磕了碰了擔心的還是王妃。”
秦楓腳步依然很快,他心裡不安,得快看過才放心,“若是日後母妃再生病,你們必須立刻通知我,我為人子,平日不能侍奉膝下就算了,這種時候怎麼能…”
終於進了寂心軒,秦楓直接往裡間走,“母妃!”
他撥開珠簾,隻有絳珠繆清在,“母妃呢?”
“二少爺回來了,奴婢給…”
“不用多禮,母妃在哪兒?”秦楓急忙問。
絳珠道,“早晨的時候王妃醒了,嬤嬤陪著去了小佛堂。”
秦楓的手放下,珠簾上的玉石珠子撞擊叮當作響,他放心多了,還能去小佛堂應該沒事兒,“那我這就去看母妃。”
徐嬤嬤還守在門外,秦楓遠遠地就喊了一聲,“嬤嬤,母妃可在裡麵?”
徐嬤嬤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秦楓盼回來了,“二少爺您終於回來了!王妃一直在等您!”
秦楓心裡一酸,“我回來了,母妃可在裡麵?母妃,兒子回來了。”秦楓喊了一聲,裡麵沒任何聲音,他心裡咯噔一聲,下意識去看徐嬤嬤。
徐嬤嬤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二少爺莫自己嚇自己,剛剛老奴還與王妃說話著…王妃,二少爺回來了,您不是一直在等二少爺嗎?您倒是說句話啊!”
裡麵依然沒半點聲音,秦楓往後退了一步,他是來遲了嗎。
掩著的門扉千餘斤重,秦楓推了一下,竟然沒推開,他手一直在發抖,他猛地一用力,兩扇門向後劃去,屋裡傳出淡淡的熏香味,徐秀容就在蒲團上坐著,像以前一樣,秦楓也不知是怎麼了,手腳連動都動不了。
“娘…娘,兒子回來了,您回過頭看看兒子。”
徐嬤嬤砰一聲跪下,跪爬到徐秀容前麵,“王妃!”
徐秀容盤腿坐著,神態安詳,徐嬤嬤顫抖著把手遞到她鼻前,一如她神態一樣平穩無聲,徐嬤嬤耳邊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王妃,你再等等啊,二少爺回來了,回來了,您不是一直在等嗎!王妃!”
秦楓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過神,“不,不是說早間還醒過來的嗎,怎,怎麼成這樣子了?”
徐嬤嬤淚已經流乾了,“二少爺,王妃一直在等著您,您為什麼就不早一點回來,不再早一點!”
秦楓雙目失神,他已經儘力往回趕了,徐嬤嬤的消息一過來他就往回趕,路上跑垮了兩匹馬,跑了兩天兩夜。
徐嬤嬤嘴裡一直重複著王妃再等您,您為什麼不早一點,秦楓一邊流淚一邊搖頭,嘴裡不住喃喃著,他回來了,已經回來了。
秦楓眼前一陣陣發黑,淚糊了滿臉,他和徐嬤嬤抱頭痛哭一陣直接暈死過去,徐嬤嬤把淚擦擦,從地上爬起來,從香爐裡挖出那個瓷瓶,又把香灰掩好,對著徐秀容跪了好久,“王妃,您放心,老奴會照顧好二少爺的!”
消息很快就傳到棲閒堂,顧寧舒早有預感,“讓秦晨去告訴世子,嬤嬤,你去準備喪服,二少爺呢?”
秦楓回來的消息剛傳過來不久,徐秀容便沒了,也不知道見過麵沒有,“這會兒怕是不行,等風聲過了,在回雁堂四處看看,那東西害人不淺,能找到最好。”
韓嬤嬤隻歎了一句世事無常,“哎,二少爺已經哭暈過去了,也不知醒過來了沒有。這老奴知道,就是不知找不找得到。”
顧寧舒也知道有點強人所難,徐秀容手伸不到棲閒堂來,她們也同樣夠不到回雁堂,尤其是寂心軒,“以前回雁堂常死人嗎?”
“哪家死個小廝丫鬟都不稀奇,做錯了事兒,打二十板子都能去半條命,沒藥養著幾天人就沒了。”韓嬤嬤道。
“找人追上表小姐,給徐家也去封信,”顧寧舒揉揉眉心,徐秀容一走,所有事兒都壓到了她頭上。
韓嬤嬤拍了一下腦袋,“表小姐那裡不是純折騰嘛!”
“也不知她會不會回來,”顧寧舒道,“衣服準備好了嗎,我去前麵看看。”
景明正好拿著衣服進來,“今日先穿這個,等過幾天穿素淨衣服就行了,奴婢給您重新梳頭。”
顧寧舒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頭上的發簪步搖被一一拆下,景明給她重新梳了個發髻,簪了一朵白色的絨花,“奴婢們先去換衣服,世子的衣服已經給送過去了。”
秦禦回來之後估計來不及再回棲閒堂了,顧寧舒把鬢角的頭發往後掖了掖,“那一會兒過去。”
王/府各處都已經掛起了白幡,純白色的布隨風蕩漾,顧寧舒站著看了一會兒,才道,“走吧。”
回雁堂不養帶顏色的花,一眼望去一片素雅,正廳被設成了靈堂,白牆最中間掛著黑底白字的“奠”。
棺槨被停在正中央,陳側妃帶著幾個侍妾站在一旁,都是一身素裹,幾人行了一禮,“拜見世子妃。”
“起來吧,王爺呢?”顧寧舒來的時候沒見到秦王。
陳側妃臉一僵,“王爺在書房,還未過來。”
顧寧舒有些不解,人既然在王/府,那為何不過來?
陳側妃看四周沒人,一隻手遮著,悄悄靠到顧寧舒耳邊道,“書房那邊好大的動靜,世子妃可見寂心軒沒多少下人了嗎?全叫到書房去了。”
見顧寧舒垂著眼簾,陳側妃心裡又加了籌碼,“王妃早晨還醒了,齊大夫來看過,又不像回光返照,現在突然就沒了,王爺覺得王妃死的蹊蹺,正徹查寂心軒。”
“徐嬤嬤呢?”顧寧舒問。
“徐嬤嬤還在照顧二少爺,”陳側妃眉眼低垂,十分恭順。
“我過去看看,”顧寧舒心中笑了笑,要查也得從徐嬤嬤查起,查彆人有什麼用,難道身為秦王王妃,真能對外宣稱是被害死的不成?雷聲大雨點小罷了,最多治個伺候不周之罪。
“二少爺在哪兒,我帶齊周過來給他看看,一會兒還有喪儀要主持,不能這麼一直昏著。”顧寧舒曾問過秦楓的事兒,秦禦對秦楓還不錯,韓嬤嬤也說他有君子之風。
陳側妃表情變得十分古怪,“就在寂心軒,躺著王妃的床上。”
顧寧舒後背一寒,“怎麼在寂心軒,二少爺不是住在程方閣嗎?”
陳側妃頭皮發麻,“徐嬤嬤安排的,說是寂心軒離小佛堂近…”這躺在剛死之人的床上,也不怕犯了忌諱。
顧寧舒腦子突然變得明朗,“快讓人把二少爺抬回程方閣,倘若徐嬤嬤不樂意,就讓她去找王爺說話。”
寂心軒全是徐秀容的人,秦王審能審出什麼來,除非是想把這群人都處理掉,徐秀容到底是病發而亡還是…
外麵守著的幾個小廝沒動,顧寧舒沉了臉,“怎麼,徐嬤嬤還成了府裡的主子了?”
秦楓被抬出來,徐嬤嬤也跟著出來了,“世子妃,二少爺剛沒了娘,現又累的暈厥過去,歇一會兒都不行嗎?”
“誰說不行,可躺在亡母的床上,是為不尊,剛才隻當二少爺是悲傷心切,這才不管不顧,徐嬤嬤,想必王妃臨死前也讓你好好照顧二少爺了,但彆操之過急。”
有身份壓著,徐嬤嬤不敢不從,她咬咬牙,倘若二少爺在王妃床上醒過來,定然悲傷的不能自已,她到時再說幾句,指不定就把二少爺勸回來!
把人送去程方閣之後,齊周給秦楓施針,不一會兒,秦楓睜開眼睛喘了幾口氣,忽然他支起身子咯了一大口血,嘴裡的話模糊不清,“母妃,兒子不孝,是兒子不孝,沒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麵…”
“齊大夫,二少爺就交給你了,”顧寧舒攥緊拳頭,秦楓現在還是個孩子,徐秀容怎麼舍得的!
徐嬤嬤眼中閃過一絲急色,“世子妃,二少爺有我們照顧,老奴自會給二少請大夫!”
顧寧舒目光帶冰,“我們,哪兒來的我們!徐嬤嬤還不知道吧,王爺覺得王妃死的蹊蹺,正徹查寂心軒,寂心軒上下包括絳珠繆清全在書房,說起來,和王妃最親近的人就是你。”
秦楓怔怔地抬起頭,“對,徹查!母妃死的蹊蹺…”
徐嬤嬤大驚失色,“王妃是病死的,心疾難愈久久等不到二少爺才…”
顧寧舒實在不想聽徐嬤嬤說話,“王妃怎麼死的你不清楚?還想推到二少爺身上,王妃要真的為二少爺好就讓他平平安安過下輩子!”
顧寧舒身體晃了晃,韓嬤嬤趕緊把人扶住,“世子妃千萬要當心!”
徐秀容真的太狠了,對自己狠,對侄女狠,對兒子更狠,她把秦楓弄成這樣子她開心嗎。
顧寧舒抓著韓嬤嬤的手臂,“徐嬤嬤,你不如去書房走一遭,王爺正在查,你去說你親眼見王妃病死的。”
徐嬤嬤深吸幾口氣,她不能拿著雞蛋碰石頭,“世子妃,老奴隻是太過關切才胡言亂語…”
“那就好,希望徐嬤嬤以後也彆再說這種話。秦楓,你隻身在外,無論這裡發生什麼事,都與你無關。”顧寧舒看著秦楓,他臉上有淚痕有血跡,一身衣服已經皺的不成樣子了。
秦楓到現在腦子裡還是徐嬤嬤那些話,他木訥地轉過頭,衝著顧寧舒道,“嫂嫂…我想見見兄長…”
“世子馬上就回來,”顧寧舒吩咐景明,“去給二少爺備些素食。”
顧寧舒讓韓嬤嬤在這兒守著,自己帶著許嬤嬤煦葉回寂心軒。
許嬤嬤勸了一句,“世子妃要注意身體,二少爺有韓嬤嬤看顧著,您該放心才是。”
顧寧舒點了點頭,做當家主母難,處理這些事更難,她胡亂想著,手突然被拉住。
秦禦一身風塵,呼吸有些喘,“我回來了。”
顧寧舒有種天塌下來還有人頂著的感覺,“秦楓醒了,他想見你。”
秦禦握住顧寧舒的手,“嗯,我這就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
守孝這裡,按理說是要守的,因為外人看秦禦就是徐秀容的繼子。
心疼秦楓兩秒,還有哥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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