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君臣錄(2 / 2)

即使太子登基為帝後隨意找了個借口除了他身上的吏部右侍郎之位,並且把支持新政的大半朝臣全都貶謫外調。

就像他當時告訴先帝的一樣,趙函是先帝選的繼承人,所以他不介意多給趙函一次機會。

趙函采取行動之後,三月前尚且聲勢浩大的改革派一時間已經大廈將傾,不由讓人感歎起局勢變化之快。

之前一直忙到把自己婚事都擱置的衡玉突然就空閒下來,有了慢悠悠品茶的閒心。

朝中放在許府的視線越來越少,不過半年,曾經熱鬨的許府就門可羅雀。

屬於這位青年權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隻要陛下和葉家還在,他就不會有東山再起的那一日,又何必再關注這樣一個人呢。

就連一直派人監視衡玉的趙函,慢慢的也放鬆了對衡玉的警惕。畢竟比起一個已經失勢的人,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趙函擔憂,甚至這件事情更加讓趙函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朝堂之中少了一個磨刀霍霍的改革派,也還有葉黨與範黨在針鋒相對,而且範黨在葉黨麵前已經幾度敗退。

曾經身為帝王最堅實後盾的外戚,終於在這位年輕帝王麵前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在這種時候,衡玉見到親自上門拜訪的範琦,並不意外。

“師祖,您若是要見我,派人過來說一聲就好了,又哪裡需要親自過來?”衡玉小心把範琦從馬車上扶下來,攙扶著他去亭子裡坐著。

範琦已經老了,發須皆白,說話的時候再也不複當年的中氣十足。

曆經三朝,任內閣首輔十幾載,走過那麼多朝廷傾碾,依舊敗給了歲月。

範琦望著悠閒飲茶的衡玉,輕歎出聲,“因為我不想陛下知道我來見你。”

涼亭內的石桌上擺放有一套乾淨的茶具,衡玉拿過一個乾淨的茶杯親自為範琦斟茶,把倒滿茶水的茶杯移到範琦麵前,“師祖說笑了,那位不知道派了多少人來監視我,在許府裡見麵,比在範府裡見麵還要危險。”

範琦不會低估衡玉對於自己府邸的掌控力,要不然衡玉也不會敢把他帶到涼亭裡談話。但見衡玉直接否認了,也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而問起許斐的情況來,“你父親他們在江南可好?”

“江南風景秀麗,又遠離京城是非之地,父親與母親是極歡喜的,時常給我來信介紹江南美景與美食。”衡玉溫聲道。

“你父親他們可曾催你早日成婚?”範琦笑問他。

衡玉搖頭,“如今我還在守孝,成婚之事隻怕又要繼續推遲了。”

聽衡玉提到“守孝”,範琦不由一怔。

他近幾年視線已經逐漸變得模糊,此時認真凝神打量方才發現衡玉現在的穿著的確是做孝期打扮。

而且還是最長的二十七月孝期。

恍惚之中,範琦好像猜到了衡玉會如此坐以待斃的原因之一。

“打算守滿二十七月孝期嗎?”

“自然是要守滿孝期的。”

回完範琦的話後,衡玉端起手邊的茶杯,欣賞著這滿園美景,慢悠悠品起杯中的茶來。

這些年的權勢之爭,範黨毫不留情地壓製改革派,已經將兩人之間的情分耗儘,如今衡玉以禮相待,不過是看在許斐的麵子上罷了。

畢竟無論如何,範琦都不曾對不起過許斐。

師徒如父子,許斐夾在師父與兒子之間定然也是難以抉擇。範琦正是因為看透這一點,方才會有今日一行。

衡玉沉得住氣與他繞圈子,心中存著事的範琦心下輕歎,知道若是自己不主動開口,衡玉是絕不會主動提起的。

有求於人,自然該擺出一副求人的姿態。範琦主動把話題往今日來意上轉,“玉兒既然已經不再擔任要職,為何不回江南呢?”

“不回江南,自然是有不回的理由。”衡玉與範琦對視,唇畔輕輕勾起。

“玉兒想要做什麼?”範琦乾脆問得直接又直白。

“師祖想要我幫您什麼?”範琦的話音剛落,衡玉便開口接道,他的聲音明明毫無起伏,卻帶著些咄咄逼人的氣勢。

範琦想要挾製他,他卻不認為範琦有那個挾製他的資本。

這一場對話,從一開始衡玉就處於不敗之地。

範黨與葉黨看似分庭抗禮,但因為太後的偏頗、陛下最開始的作壁上觀,範黨早已呈現衰敗之勢。

範琦已經老了,與他一個年紀的官員,早就已經上書乞骸骨在家中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但範琦卻一直在首輔之位不曾退下。

不是他不願退,而是不能。他是範黨的支柱,除他之外再無人有那個聲望與實力可以支撐起這個黨派。而沒有他的範黨,便是拔了牙的老虎,遲早被葉黨吞掉。

葉黨與範黨相爭多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了,範琦他老了,也沒有多少年活路了,但他不能不為範家後輩考慮。

趙函念著舊情不會對範家後輩做什麼,但也絕不會再讓範家後輩擔任高位。而沒有權勢的庇護,範家生死俱在葉家手裡。

這種時候,能夠幫助範琦庇護範家的,舉朝望去範琦隻能想到衡玉一個人。

“我希望玉兒能夠庇護範家後人,作為回報……”範琦略一沉默,給出了一個完全出乎衡玉意料的籌碼,“我會將範黨的勢力交到你手裡。”

衡玉平靜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其它情緒。他有些驚訝,“我沒想到師祖竟然會開出如此大的籌碼。”

把自己的籌碼擺出來,範琦反倒輕鬆了不少,他甚至有心情和衡玉說笑,“是不是覺得這個籌碼讓你無法拒絕?”

衡玉點頭,“我承認,我的確無法拒絕。”

無論範黨與葉黨之爭中範黨如何處於下風,這個政黨的實力都絕對不算弱的。日後衡玉找到機會,必然還是要進行新政改革的,這種情況下得到範黨的勢力,他的改革受到的阻力必然會小很多。

衡玉這麼一說就相當於是許下了承諾,範琦感覺心底輕鬆不少的同時也覺得自己的精神勁沒以前那麼足了。

他之前一直在強撐著,現在衡玉願意庇護他的後人,範琦便沒有了強撐的理由。

“那我回去啦。”範琦笑著對衡玉道,臉上滿是看著一個優秀後輩的欣慰。

衡玉起身扶住範琦,“我送送您。”

範琦上了那外表平平無奇的馬車,剛準備把車簾放下,突然又從馬車內探出頭,那雙已經不複當年銳利的眼睛落在衡玉身上,依舊帶著些咄咄逼人的氣勢,“玉兒是想要半朝,還是想要這天下。”

聽到範琦這個問題,衡玉忍不住笑彎了眉眼,好像一直在等著他這個問題,而範琦也終於沉不住氣問出來一般。

“我此生,為先帝的狀元郎,為先帝的臣子,百年之後,為先帝陪陵,史冊之上,我永為趙臣。”

“如此回答,您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