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格調(1 / 2)

羌人的叛亂來得快, 但去得也快,直到白羌派去洛陽的使者抵達洛陽時,朝廷中大多數人都還處於一種茫然的狀態。

昔日的叛亂, 尤其是這樣牽扯到如此多部落的叛亂, 哪一次不是需要投入幾萬士兵參戰, 哪一次不是需要將糧草當做柴火一般來燒, 結果現在呢,洛陽沒有再調過兵也沒有再押送過糧草, 這麼一場理應聲勢浩大的叛亂就直接落下了帷幕。

這實在是太讓人詫異了。

穩住於皇城內的少年帝王君宴手裡拿著衡玉命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折子。

在折子裡,衡玉將自己如何使用離間計以及與白羌的合作談判寫得一清二楚。

此外,衡玉還在折子裡聲稱這離間計有一半是出自宋軒之手, 並非僅由她一個人盤算出來。細節內容都是宋軒在製定, 她主要負責的還是將離間計執行。

“羌人各部落合作是因為利益,想要讓他們的合作瓦解其實也並不難,隻需要讓他們原本一致的利益出現分歧就好了。”君宴低聲複述著衡玉折子最後結尾的幾句話, 用合上的折子拍了拍左手手心,讚歎道,“這句話雖淺但理卻深,宋明初與宋安平嗎, 此二人果真是有國士之才。”

隻可惜, 這兩人竟然都出身自陳平宋氏。

內侍劉旺邁著小步子走進殿內, “陛下,大人們都已經到了禦書房。”

君宴將手裡握著的折子塞進袖子裡,去了禦書房見朝中的三公九卿, 與他們商量該如何處理後續事務,比如犒勞寧衛軍,比如安撫宛城等城鎮百姓,比如安撫羌人。

首先談到的是寧衛軍的安置問題。

“寧衛軍拱衛帝都,如今羌人叛亂已經結束,是時候該讓寧衛軍從邊境退回來了。”

“王大人此言差矣,臣以為如今北境之亂並沒有徹底平息,羌人隻不過是四大異族中實力最弱的一族罷了,匈奴、鮮卑、狄戎三族與衍朝都沒有動,若是寧衛軍前腳剛撤離,後腳北境又出了什麼岔子,豈不是白白浪費了糧草?如今洛陽固若金湯,又有禦林軍、長衛軍兩支軍隊拱衛帝都,寧衛軍在不在都不影響大局,此時倒不如將寧衛軍留在北境。”

“寧衛軍乃女子軍。”

“張大人,寧衛軍趕赴邊境解宛城危局的時候您怎麼沒說寧衛軍是女子軍呢?現在寧衛軍立功了,您倒是糾結起性彆來了。”宋禰觀坐片刻,此時方才下場爭辯起來。

“臣倒是覺得,寧衛軍組成都是適齡女子,她們久居邊境實在是影響了我朝的生育啊。不說百姓,就說世族如今的喜事比起去年都少了不少。”

另一位大臣幫著搭腔,“是啊,臣記得宋大人家中幼子就是因為未婚妻在隨軍打仗婚期方才一拖再拖。”

被人拿宋放說事,宋禰倒是還端得住,繼續出聲爭辯起來,同時小心注意著上首的君宴是何表情。

三公九卿一旦激烈爭吵起來,禦書房比之菜市也不差什麼了。

君宴麵無表情聽著下方眾人的爭執,直到他們已經沒什麼新意能說出來方才介入,“好了,諸位愛卿,此事朕已有定奪。”

羌人叛亂之事寧衛軍有大功,君宴將寧衛軍的建製擴充到一萬五千人,允許她們在宛城駐守的同時進行招兵。此外命寧衛軍暫時駐守於北境,防備著異族出現異動。

這些時間以來衡玉一直在給朝廷營造一種假象,那就是寧衛軍雖然訓練得當,但高層之間一貫不合,爭權之事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君宴一直放心不下陳平宋氏,思量片刻乾脆就將衡玉調離了寧衛軍主將一職,將她點去了洪遠大將軍手下,擔任如今空缺的左軍主將,掌兩萬騎兵。

至於寧衛軍主將一職,君宴則點了何珈去擔任。

這就是帝王權衡之術。

看似讓衡玉升了職,但寧衛軍乃步兵,騎兵的訓練模式與步兵可是不一樣的,而且左軍裡的派係複雜,衡玉一個空降的光杆將軍,又是一名女子,想要接掌好左軍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而且讓何珈擔任寧衛軍主將後,在君宴看來何珈為了真正執掌寧衛軍,一定會將衡玉在軍隊裡的親信全都鏟除掉,讓自己的親信上位,這樣還能引來陳平宋氏與琅澤何氏的鬥爭,到那時君宴就能坐山觀虎鬥。

打得的確是一手好算盤。

隻可惜他選錯了對手。

衡玉接到朝中傳來的旨意後,將擺放在她左手一側的信封展開。

這一封信,是宋軒送來給她的,而落款日期,則是兩個月前。

在這一封信裡,宋軒早就已經猜到了在寧衛軍得到此等功績後,朝廷會對寧衛軍和衡玉本人做出的封賞。

她與宋軒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而且比起步兵來,騎兵的訓練方式也是她所熟悉的啊。畢竟在以前經曆過的世界裡,她也是執掌過騎兵的。

等衡玉交接好寧衛軍的事宜,趕去北境最大的城鎮雍城後,已經入了五月份。

西北荒涼之地的五月,與中原的五月完全不同。粗獷豪邁依舊西北之境的五月底色,溫婉秀麗才是中原的五月底色,衡玉到了雍城後沒有休息,直接馬不停蹄就去將軍府拜訪洪遠大將軍。

在二十年前比較有名的世族中,並沒有洪這個姓。直到洪遠擔任大將軍一職後,寧郡洪氏方才逐步崛起。

當年洪遠出生時,寧郡洪氏早已沒落,已經淪為了一個低等世族,後來是洪遠的伯父,當時寧郡洪氏的族長發現洪遠在軍事方麵有著極高的天賦,權衡之下,他決定傾儘舉族之力培養洪遠。

而這些年裡,當年的付出早就得到了福報。洪遠一人執掌十萬兵馬,坐鎮雍城抵禦衍朝,他一個人生生將寧郡洪氏的門楣從最低等世族提到了二等世族行列,在寧郡這一郡之地是僅次於寧郡林氏的存在。

自先帝時起,洪遠就一直坐鎮在雍城,除了回京述職,其他時候都不在洛陽,衡玉直到此時方才見了洪遠本人。

說實話,洪遠見到衡玉的時候很驚訝。

這樣一位穿著輕甲豐神俊秀的人物,若不是清楚對方的身份,在見到對方的第一眼,洪遠定要以為這是哪個世族精心培養出來的郎君。

實在是,氣度打扮都模糊了她的性彆。

但這樣的驚訝隻是一眨眼,洪遠什麼風浪沒見過,就算是衍朝突然大軍壓境這樣的壞消息都不能讓他動一動眉毛。

兩人見過禮後,洪遠就親自向衡玉交代起接掌左軍的注意事項。因為他對衡玉印象還不錯,順口還多提醒了她幾句。

說的話有些多了,洪遠背過身用帕子捂住嘴連聲咳嗽起來,劇烈得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全都咳了出來。

望聞問切,衡玉僅僅是看著洪遠的麵色就能猜到對方的身體狀況了。

連年征戰,身上早就有了大大小小各種毛病,洪遠現在還能坐在這裡與她神色如常聊天,憑的多是他強大的意誌力。

衡玉沉默下來,等洪遠慢慢感覺到舒坦後,方才輕聲開口道:“將軍,明初幼時曾學過醫,上門拜訪將軍並沒有帶來什麼貴重禮物,隻是為將軍配了些平複氣血的草藥,每晚三碗水煎成一碗,飲用之後夜晚休息會舒坦許多。”

洪遠有些詫異,撩了撩眼皮去看衡玉,卻隻能從她臉上看到真誠。嚴肅慣了的老將軍臉上也添了幾分笑意,“那就麻煩了。”

這的確不是什麼貴重禮物,收下也無妨。

衡玉端起茶杯,默默吃了一口茶,“將軍是飲不慣清茶嗎?”

在她推廣茶葉和清茶之前,眾人飲用的茶都是添加了各種調料之後熬煮成的茶。等清茶推廣之後,這種味道清香淡雅的茶逐漸就取代了以往味道濃烈的茶,沒想到在洪遠這裡飲用的還是濃茶。

洪遠擺擺手,“慣了,就懶得改了。”端起來同樣吃了一口茶。

兩人沒有什麼話題可聊,靜坐著吃完了一盞茶,一道用過午膳後衡玉就告辭離開了將軍府。

與將軍府隔了一條街的大宅子就是臨時安排給她的住處,衡玉回了自己的住處,在素蘭的服侍下沐浴一番,倒在軟榻上睡了一覺。

第二日,衡玉與素蘭、吳瑜還有幾個從寧衛軍調出來的親信一道在雍城街頭閒逛,後來還去了軍營裡觀看三軍的訓練。

衡玉先去了中軍與右軍,方才去了左軍。

沒有驚動太多人,旁觀完左軍常規訓練後,衡玉站在原地垂眸沉吟片刻,揮一揮手與素蘭等人又回了大宅裡。

第三日依舊如此。

一連七日,衡玉都沒有直接露麵去接管左軍,隻是站在旁邊靜靜圍觀,即使左軍不少人早就從素蘭等人身上聯想到了她的身份。

洪遠結束常規的訓練後,跪坐在上首,溫柔用白布擦拭著自己的寶刀,分出幾分心神去傾聽底下跪著的斥候的回稟。

“宋將軍一連七日的行蹤都是如此?”在聽到這件事時,洪遠終於起了其他興趣,將右手握著的白布隨手甩到桌子上,目光直釘在斥候身上。

“是的,大將軍。”

“將人心算計到這般地步的女郎君,左軍的人小瞧她可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洪遠輕聲感歎。

北境軍隊派係複雜,真正屬於洪遠嫡係的隻有中軍,左軍與右軍雖然聽命於他,但隻是大方向上,一些小事上可就不是那麼順他的意了。如今那位女郎君用這樣的做法麻痹左軍之人,隻怕早就已經有了對策接掌左軍,如今隻是做出一種姿態罷了。

洪遠擺手,不打算再聽後麵的話,“下去。”

底下跪著的將領有些疑惑,但還是領命退下。

主廳內,洪遠一個人端坐於主廳中間,起了厚繭的拇指摩挲著光滑的杯沿,垂下了那雙淩厲的眼。

接任落魄到極點的寧衛軍,重鑄寧衛軍軍魂,護住宛城大克羌人,再從寧衛軍跳到左軍,那位年輕人的目光,可一直落在他的位置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