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8152 字 3個月前

放走了衛玥, 天色已不早, 朱瑙也該回去了。於是三人出了茶館, 驚蟄護送朱瑙回府, 裴子期則自行回住處。

方才有旁人在的時候,驚蟄不敢多問。直到其餘人都走了,驚蟄這才忍不住開口問道:“公子,就這麼放衛玥走了, 不用派人盯著他們嗎?”他費了這麼大力氣才把人抓回來著實不容易,這會兒放人放得這樣輕率,他都有點兒舍不得。

朱瑙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讓他們去吧。”

驚蟄糾結道:“可是……”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剩下半句疑問咽回去了。他知道朱瑙的決定必然有他的道理。

朱瑙聽他吞吞吐吐, 反倒回頭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哪裡不明白, 先自己想。還想不明白就問吧。”

驚蟄撓撓頭,又想了一會兒, 還是開口問道:“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的道理我明白……可剛才公子說, 讓他明年秋收的時候動手。既然定了這時間, 就說明明年秋收會是一個好時機?”

朱瑙點頭。

驚蟄道:“可是就這麼放他走了,且不說萬一他就這麼跑了……就算他願意為公子做事, 如果他辦砸了怎麼辦?如果他辦得和公子希望的不一樣怎麼辦?我們就這麼乾等到明年秋收的時候嗎?錯過了這次時機, 下次要等到什麼時候……”

朱瑙隻說讓衛玥拿下劍州府, 可這任務值得商榷的空間實在太多了。殺人放火是拿下, 智取是拿下,收服教化也是拿下。固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一旦衛玥搞砸……就為了“不疑”,這代價著實有些大了。

朱瑙聽他一連串的發問,不慌不忙道:“不用等到秋收,頂多等他到開春。”

驚蟄不明白。開春?為什麼?

朱瑙點了點太陽穴,示意他繼續想:“你要是衛玥,你回去以後會做什麼?”

驚蟄怔住。

如果他是衛玥?推翻劍州府那麼大的事,他或許會被嚇到。既然已經重獲自由,索性逃得遠遠的,彆再被抓住;又或者,他覺得此事是個機會,他決意嘗試一下。可他一屆流民,沒錢沒糧也沒有人,即便有大半年的時間,該從什麼地方做起?朱瑙那麼輕描淡寫地答應給他糧食和二百兩黃金,他能相信嗎?

想到這裡,驚蟄猛地頓悟:“我會再找來公子!”

朱瑙微笑點頭,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目光。

驚蟄這下便明白了。朱瑙敢放手讓衛玥去做,衛玥還不敢放手去做呢。他要真決定做了,不可能等到事成之後再來找朱瑙邀功請賞,而是早早就會來找朱瑙商量。一來他要確定朱瑙的誠意,二來他很可能向朱瑙要錢要糧,三來此事風險極大,他也會想要確認朱瑙要如何幫他兜底。如此一來,他若真有什麼計劃,即便朱瑙不問,他也會主動告訴朱瑙的。完全不必擔心他們會陷入瞎子摸象的窘境。

驚蟄赧然,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可是,為什麼是頂多等到開春呢?”

朱瑙攤手:“過了開春,此事我便不指望他了。”

驚蟄微怔,旋即恍然。

朱瑙對衛玥並不了解,隻是聽了他的一些事跡,覺得此人頗有才能。然而推翻劍州府這樣的大事,不光要有才能,還要有足夠的魄力與膽識。他放衛玥回去,既是表明絕對信任的態度,亦是一種考驗。若此人真有魄力和膽識,就不該猶豫太久。況且秋收時要起事,他開春後也就該做起準備來了。若他拖拖拉拉,等到夏天才下定決心,那以他的魄力也不可能做成大事,自然不必再將希望寄托於他的身上。

而且像衛玥這樣的流民,他們本身也拿不住他什麼把柄。若強迫他為他們做事,他不情願,他們亦不敢信任。反倒是如此這般,他要是回來了,便是他心甘情願投靠他們,他的才能方有可能為他們所用。

驚蟄徹底了然,先是眼睛一亮,旋即神色又黯淡下去:“公子果真厲害……”

往常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滿心都是崇拜與憧憬。可今日說這話時,卻比往常多了一份失落。他想到他在朱瑙身邊學了這麼久,自己做事的時候仍舊稀裡糊塗的,不得朱瑙半分精髓。不免感到自責和懊惱。

朱瑙看穿他的心思,道:“把你這幾日經曆的事說給我聽聽吧。”

驚蟄忙收回其他的想法,理了理思緒,從自己如何發現假官吏的消息,又如何在田莊布置埋伏,最後因為突然的變故隻能先將衛玥和陶白抓回來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朱瑙。

其實原本他今天來,是要向朱瑙請罪的。他還以為自己沒能抓住衛玥,卻已經打草驚蛇。誰想到誤打誤撞,被他抓回來的人還真就是衛玥!不過他也沒打算邀功請賞,他知道朱瑙交給他這樁任務是為了曆練他,因此他主動反思起自己的不足之處來。

驚蟄道:“公子,我膽子還是太小了一些,也不夠聰明。其實我早該想到,他們一群流民裡能有幾個這樣厲害的人?那人必定就是衛玥了。”

朱瑙卻搖了搖頭,道:“你謹慎點挺好。若不是你謹慎,或許已被他騙去山裡了。”

驚蟄茫然道:“那我不用改麼?”

朱瑙斬釘截鐵道:“當然。”

驚蟄怔了怔,頓時高興起來,眼睛亮了,臉上也有了笑意。

朱瑙卻沒讓他就這麼得意下去,道:“你接著說。”

驚蟄立刻明白朱瑙隻是說他的謹慎沒有做錯,卻不是指他什麼都不必改——這也是當然的,若他樣樣都做得好,事情也不會弄得這麼曲折了。

他想了想,道:“或許我該從一開始便和莊民說好……至少也和一部分人說好。本來是怕他們藏不住消息,可後來因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仍拿那些賊人當成真的官兵,還幫著他們,結果差點沒讓他們跑了。”

朱瑙搖頭:“這你也沒有錯。若提早告訴,萬一他們露了餡,隻怕衛玥連田莊都不會進。”

驚蟄這便有些拿不準了:“那……我哪裡做得不對呢?”

朱瑙啟發道:“我平日讓你看兵書,兵書裡除了排兵布陣之法和利用地形地勢外,講的最多的是什麼?”

驚蟄摸了摸耳朵,有些茫然。兵書裡講了什麼?

片刻後,他不大確定地答道:“公子是說用人之道?”

朱瑙頷首:“對。”

驚蟄仍舊茫然。朱瑙是說他用人用得不對?可他手裡就這麼幾個少年,還能怎麼用呢?

朱瑙見他仍想不明白,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問你。你說在那些賊人進莊以後,裴子期性子急,已急著抓人,你卻想徐徐圖之。你們意見分歧。你命他做事之前,可曾說服他相信你的計劃是最好的?”

驚蟄茫然地張了張嘴:“我……說服?”他嘴唇翕動,想說什麼,最後又默默閉上了。

當時事情緊急,他隻是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便要求眾人按著他的計劃行事,他自然沒有時間循循善誘地說服每一個人。但他也確實沒有想到他應該這麼做。可被朱瑙這麼一提醒,他忽然意識到:裴子期或許不是有意破壞他的計劃,隻是他心裡有不同的想法,做事的時候難免有所體現。所以裴子期最後沒有沉住氣去追了陶白,才使衛玥被驚動。

而他在反思過錯的時候,並沒有提到這一茬,是因為他並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導致的。畢竟他事前如何能料到裴子期的行動?可現在他卻忽然意識到,且不論他的計劃好壞,若是事前他能耐下性子,詳細與眾人闡明利弊得失,讓眾人接受了他的想法,或許這樣的事情也不會發生。又或者,他在察覺到裴子期與他想法不同時,就不把裴子期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他的計劃或者也不會被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