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109 字 3個月前

成都府。

徐瑜正坐在桌前批閱公文, 外麵忽然傳來敲門聲,他抬頭道:“進來。”

門被推開,一名小吏捧著厚厚一疊公文走了進來, 在徐瑜的桌上放下:“徐少尹, 這些需要你批示。”

徐瑜一看,頓時一個頭兩個大:“怎麼又有這麼多?”

小吏站在他的對麵,被他質問得不知所措。

徐瑜揉了揉額角。他知道這事跟小吏說也沒有用,於是一麵搖頭歎氣,一麵擺手:“好了, 放這兒就行了。沒你事了, 你先出去吧。”

小吏行了一禮,趕緊出去了。

徐瑜把新送來的公文拿了幾份出來, 大致掃了掃,原來這回送來的都是城裡商人們的呈請書。有的商人想要改變自己店鋪經營的商品種類,有的商人想要租賃新的商鋪,這都需要官府批準。於是他們紛紛上書向官府請示。

徐瑜看了幾份, 也看不出什麼究竟來,頭疼地歎氣:“哎呀, 這都是些什麼呀!”

他根本不知道哪些可以批, 哪些不可以批, 這裡頭都有什麼樣的門道。畢竟這些事情從前並不是由他負責的。

至於眼下為什麼全交到了他的手裡?這話就要從何大將軍的死說起了。

自打何大將軍死後,成都府內的情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這變化簡單來說, 就是袁基錄開始和盧清輝清算舊賬了。

袁基錄和盧清輝不對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打從他們在成都府共事, 那就沒有一天是對付的。不對付的原因有很多,一來袁基錄是閹黨、盧清輝是士黨,兩黨本就互看不順眼;二則盧清輝世家出身,自幼蒙受禮教熏陶,不說有多根正苗紅,也起碼是個自命清高的人。可袁基錄卻是個幾無底線可言的混不吝,隔三岔五就在手下麵前演演活春宮,著實把盧清輝惡心得夠嗆,兩人的矛盾由此日益加劇。除此之外,兩人還有許多的不對付,但各自捏著鼻子也都忍了幾年。就像天下許許多多共事的閹黨和士黨一樣,無論彼此有什麼矛盾,捏捏鼻子也就忍過去了。

可何大將軍一死,兩黨間積蓄多年的矛盾衝突開始激烈且全麵地爆發了。

最先發生的事是閹黨為了趁機打擊士黨的勢力,構陷了數名士黨官員入獄,定下株連三族的重罪,並且即刻行了刑。最後被株連者竟有上百人。此案一出,天下人為之震怒,最衝動的便是那些年少氣盛的儒生們。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京師內外竟發生了數起儒生集眾闖入閹人朋黨家中打砸殺人的事件,亦鬨出了不少人命。再往後,閹黨為了報複,又查封了國內多家書院,逮捕儒生上百人。

經過這數月的發酵,兩黨的關係已徹底從互相敵視上升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人人都逃不開天下大勢的影響,袁基錄亦然,盧清輝亦然。其實在此之前,要說袁基錄有多討厭盧清輝,倒也說不上。盧清輝畢竟是個很得力的下屬,要是沒有他,蜀地早就一團亂了。就算每天都被盧清輝譏諷幾句,翻幾個白眼,袁基錄也能一笑置之,自我安慰:年輕人不懂事,跟他斤斤計較乾什麼?

可京中局勢變化之後,盧家也受到了波及,雖還未徹底倒台,卻已顯出日薄西山之相。這時候袁基錄再想起盧清輝平日裡的那股子傲氣,心裡就有那麼點微妙的變化了。

是痛打落水狗也好,是報複也好,總之袁基錄開始逐步打壓盧清輝在成都的勢力。他先是借故撤掉了盧清輝手下多名親信的職務,使盧清輝一下失去了左膀右臂,接著在政務上給盧清輝下了不少絆子。可袁基錄並不是一個辦事的人,他又要架空盧清輝,那原本屬於盧清輝的差事漸就落到了徐瑜的頭上。

徐瑜從前隻負責農務、財政等事宜,而盧清輝則主司工商、刑獄等事,兩人分工明確。現在全都交到徐瑜手裡,他半路出家,簡直一頭霧水,很多事情壓根不知該如何下手,官府內也是一團混亂。

他硬著頭皮翻了幾份呈請後,感覺看著都挑不出什麼毛病,索性大筆一揮,全都批準了。隨後他又拿了一份新的過來,剛翻開便愣了。

“非奸糧行?”

徐瑜皺了下眉頭,把筆擱下。

這非奸糧行最近在民間造聲勢,也有傳到他的耳朵裡來。據說是一群閬州的商人合夥辦起來的糧行,生意做得十分厚到。民間還流傳了一些故事,說的是非奸糧行在渝州等地如何如何打敗了奸商,平抑了糧價,讓不富裕的老百姓也能吃得起糧食。這糧行還沒在成都開業,倒已經弄得很得人心了。

傳聞裡雖然沒提到朱瑙和糧行有什麼關係,但是徐瑜一聽這事,就知道這非奸糧行絕對跟朱瑙脫不開乾係。糧行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在蜀地遍地開花,也必定出自朱瑙的手筆。

朱瑙經營這糧行有什麼打算?想借助糧行達成什麼目的?徐瑜不知道。但他可以料到,以朱瑙的野心來說,此事很有可能會關係到整個蜀地的局勢。

徐瑜猶豫良久,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痛快地在這份公文上簽字蓋章,反而重新將公文疊起,小心翼翼放到櫃子上擱置起來,隨後又繼續批閱其他公文去了。

及至傍晚,徐瑜終於批完一堆公文。他伸了個懶腰,從衙裡出來,準備去休息。然而他剛出門,竟正巧碰上盧清輝。

徐瑜一愣,喜道:“啊,你回來了!”

盧清輝神色憔悴,看來近日受了不少折磨。

最近袁基錄逐漸架空了盧清輝手裡的權柄,但他沒法撤掉盧清輝的少尹職務,於是給他安排了許多糟心事做。前幾日盧清輝剛被派去西南視察夷人部族。那些夷人居於深山老林之中,民風彪悍,向來不服漢人官府的管束。這差事萬分凶險,弄得不好在那兒丟了性命都有可能。盧清輝倒也熬下來了。

其實對盧清輝而言,或許做這些事情也比留在成都府裡好。袁基錄最近熱衷於折辱他,破想出了不少有新意的法子。譬如盧清輝從前掌管司獄,監牢裡許多人都是被盧清輝關進去的。袁基錄就從裡麵撈人,撈出來以後往盧清輝身邊安置。上個月他就撈了一個老嫗出來。那老嫗是個十足的潑婦,因為在街上跟男人吵架吵輸了,把自己脫得赤|條|條在大街上打滾,硬說那男子強|奸她。當初盧清輝判了老嫗誣告罪入獄。那老嫗被袁基錄撈出來後安排當了廚娘,專給盧清輝做飯。盧清輝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幾頓,也不知吃到什麼了,後來他一看到官府供應的飯菜就作嘔。

對於盧清輝的處境,徐瑜是很同情的。無論他之前和盧清輝有過什麼矛盾,公事的矛盾是公事,論私人感情,他們同在袁基錄手下做事,有一份惺惺相惜的交情。

徐瑜心疼道:“瞧你又瘦了一圈,唉……這事真是……”他也不知該怎麼說。

盧清輝定定地看著他:“徐兄,我剛從西南回來,特意來找你。”

徐瑜奇道:“什麼事?你說吧。”

盧清輝問道:“最近經商呈請是不是都送到你這兒來批了?”

徐瑜忙道:“對對對。你來得正好,這些東西我都摸不著頭腦,還想找你問問該怎麼處置呢。怎麼了,是不是你有什麼朋友要辦事?你說,我馬上先給你辦。”

盧清輝卻搖了搖頭。他道:“前段時日這些事情還由我管的時候,我收到過一份非奸糧行遞上來的開業呈請,被我駁回了。今天我回來的路上,又聽說他們最近在民間造勢,聲勢越弄越大了。我想他們仍沒有死心,要在成都開業。你收到他們的呈請沒有?”

徐瑜微微一怔,道:“是麼?我沒有收到。可能還沒有遞上來吧?”

盧清輝打量著他,也不知信不信他的說辭。

片刻後,盧清輝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徐兄,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已派人去閬州查實非奸糧行的背景了。我相信這糧行必定與朱瑙有關。我不知他在籌劃什麼,但他狼子野心,絕對沒有好事。”

徐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的確。”

盧清輝知道徐瑜這個人一向非常油滑。他官位已經不低,卻沒有受到閹黨與士黨鬥爭的波及,一是他出身太低,沒有受到家世背景的影響;二就是他滑不留手,擅長在爭鬥中保全自己。因此他這樣不溫不火的態度,讓盧清輝很是心急,

“徐兄,我知道你……你欣賞他也好,又或者怎樣都罷。可這不是兒戲!此人太危險了,若是讓他陰謀得逞,往後隻怕會秩序崩壞,民不聊生!”他語氣加重,“你務必得阻止他!”

徐瑜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又咽回去了。他笑道:“清輝,你放心。若真有此事,我必定查明實情,審慎定奪。”

盧清輝見他就是不肯把話說死,又心急,又無奈:“你……”

徐瑜笑了笑,又道:“如今我雖替你代管一些事務,不過你放心,等時機成熟,該是你的,仍是你的。你若有什麼想讓我辦的事,想讓我照顧的人,隻管開口,我一定儘力。”

言下之意,朱瑙的事情他不想多談,其他的卻都好說。

盧清輝深深看著他。

良久,盧清輝抹了把臉,露出了更加疲憊的神色。

徐瑜勸道:“時辰不早了,你一路泵波,早點回去休息吧。”

盧清輝也知多說無益,便頹然地點了點頭。臨走之際,他一字一頓道:“徐少尹,我說的話,你再好好想想吧。”說罷轉過身,步伐拖遝地離開了。

……

非奸糧行的開業呈請徐瑜既沒有批,也沒有駁,就那麼束之高閣了好幾天,以至於他幾乎快忘了這事。

幾天以後,徐瑜辦完事回府,隻見他的心腹徐乙在堂上等著他。

見他回來,徐乙忙迎上來:“少尹,有閬州送來的禮和信。”

徐瑜一驚:“閬州?是朱瑙送的?”

徐乙點頭:“是朱州牧,署了名的。”

徐瑜忙道:“拿來我看看。”

不一會兒,禮被抬上來了。徐瑜對這些沒有太大興趣,隻大致看了看,知道這算得上是一份厚禮。他又接過信函,拆看查看。

信的內容並不是很長,徐瑜很快就看完了。他麵色沉靜,又反複看了兩遍,這才把信疊起來,重新塞回信封裡。

徐乙問道:“少尹,信上說什麼了?”

徐瑜緩緩道:“他希望我能幫忙,讓非奸糧行能順利開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