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1023 字 4個月前

朱瑙點頭:“啊,放了吧。”

朱瑙做事必有他的道理,徐瑜仔細品了品,小心地問道:“禦史的意思是,我們扣下薛寶灰的信,另準備一封信讓他們送去京城?”

“不必。”朱瑙道,“他原本想去乾什麼,就讓他去乾什麼。”

徐瑜:“……”

他的心情頓時又複雜了。

讓薛寶灰的人去朝廷送信?朱瑙做下如此謀逆之事,殺了袁基路,占領成都府,朝廷必定已對朱瑙恨得咬牙切齒,這半年來之所以未曾聽聞朝廷有討伐朱瑙的檄文,或許是因北方形勢太亂,朝廷的人馬沒能順利入蜀;又或是天下形勢太亂,朝廷已顧不上成都府的事。可不管是哪一種,如今薛寶灰主動請纓討伐逆賊,朝廷豈有不允的道理?

而薛寶灰能想到去討朝廷的任命,說明他也不是無用的蠢貨,又或者說,他那裡有機智的謀士。因為如果他真能拿到朝廷的任命,此事對於朱瑙就是大大的不利。

——有時候所謂的“名正言順”不止是為了遵循迂腐的規矩,而是一種明哲保身的智慧。就好像朱瑙再怎麼恣意妄為,他也是給自己矯造了一個“監察禦史”的頭銜,而不是另起爐灶、自立為王。看起來的名正言順至少能讓他少樹敵。而一旦他被扣實了“反賊”的帽子,就給了所有敵人以借口。敵人們可以用這個借口鼓舞士氣,也可以用這個借口聯合其他勢力來對付他。

徐瑜忍不住道:“禦史,三思啊……”

朱瑙終於看完了賬本,將賬本合起放回桌上。而他完整的笑臉也從賬本後露出來,呈現在徐瑜的麵前。

“徐少尹。”朱瑙插著手,饒有興致地問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朝廷會怎麼做嗎?”

徐瑜望著他的笑臉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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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月後,幾名風塵仆仆的信使終於趕到京城。他們一進京城,就被城內的景象驚呆了——

隻見京城之內,幾乎人人縞素,昔日街上花花綠綠的招牌也全被拆了。路上行走百姓的臉上雖不見哀愁,不過受這灰茫茫的氣氛烘托,本該繁華熱鬨的京城倒也有種格外的淒涼悲憫之感。

黔州的信使們議論紛紛。

“這這這,這是出什麼事了?”

“難、難道有誰去世了?該不會是……”

“快看,那裡有告示!”

信使們忙擠到告示前。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更是嚇一跳。

“天子駕崩了?!”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什麼時候的事?”

“告示上說就是三天前。難怪全城縞素……”

“這……唉……”

皇帝體弱多病已經很多年了,之前何大將軍死的時候曾有傳聞說是宦官擔心皇上將死,他們即將失去靠山,所以才先下手為強暗殺了何大將軍。如今皇帝真的死了,遠在宮牆之外的百姓們並不為此驚詫,也不為此悲傷,隻是難免感到茫然:皇帝的死一定是件天大的大事。就不知這件大事對往後的日子會有什麼影響了。

黔州來的信使們也在告示前茫然了一會兒。可也隻是一會兒——皇帝的死又關他們什麼事呢?該乾什麼趕緊去乾吧。

他們一刻不敢多歇,拿著薛寶灰的書信和信物到處托人。很快,薛寶灰的信被送進宮,傳到了目前掌權的人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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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到了延州。

消息傳來的時候,謝無疾正在軍帳中看卷宗。

他自幼學習兵法,十五歲時就已帶兵。如今雖隻有二十出頭,卻已立下赫赫戰功。可他畢竟是武官,他懂得怎麼帶兵打仗,卻不懂如何治理地方。加上從前軍政分離,軍人一向不能插手政務。因此他手下信得過的人也全是武官,沒有一個能拿得出手的文官。

原本他每打下一個地方,便將當地原本的官員找來,,令他們向自己效忠,政務仍由他們主持,他則留下一支隊伍監督守衛,隨後他自己便可帶著大軍繼續去前方主持戰事。可沒想到的是,一旦他帶兵離城以後,後方的基地便常常會叛亂失守。同樣的事情出了幾次,他便知道是他的策略出了毛病。

這些地方官員與他無甚交情,卻都有自己的算盤,因此與他離心離德也是在所難免。而他若不用那些官員,卻無其他人可用,此困局實在難破。無奈之下,他隻能暫時擱置了快速平定叛軍的計劃,轉頭先將打下的城池穩住。

眼下桌上擺了厚厚一摞都是官府送來的公文。他想試著自己上手政務,打破困局。然而他才看了一個時辰,皺眉的次數已比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都多了。

終於,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皺得發疼的眉心,起身走到帳邊。帳邊掛著一幅大大的軍事地圖,他盯著地圖看了片刻,困意全消,渾濁的眼神終於又清明不少。

就在此時,軍帳的簾子被揭開,一名傳令兵走了進來。

“將軍,有京城來的消息。”

謝無疾偏過頭,問道:“什麼?”

“天子已於七月駕崩了。太後與宦官將渤海王七歲的兒子立為新天子了。”

謝無疾眉梢微微動了一下,目光又回到地圖上。他的視線在地圖上緩緩梭巡了一圈,沒人知道他在哪些地方停留,也沒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片刻後,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傳話的士兵還沒退出去,軍帳又被揭開,午聰腳步匆忙地走了進來:“將軍。”

謝無疾道:“什麼事?”

午聰道:“方才士兵在城外攔截了一隊從京城過來的儀仗,聽說這支儀仗是要往成都去的。”

從京城出來的儀仗隊從他們的領地上過,按理說他們該進行款待並沿路護送,保障儀仗隊的安危。不過眼下已是亂世,各方勢力角逐爭鬥,原本的秩序也已接近崩壞。於是他們是要護送這支隊伍,還是截殺這支隊伍,便取決於這支儀仗隊是去做什麼的。如果對他們有利,他們便可護送;若對他們不利,他們便會當場截殺。

謝無疾聽到成都二字,來了些興趣,終於轉過身來:“哦?”

午聰取出一支從儀仗隊那裡搜來的精巧木函,上前遞給謝無疾。這木函的製式非常高級,隻有官員的任命才會用上這樣的木函,而且還得是職務非常高的官員任命——比如,一府之尹。

謝無疾接過木函,目光又是一動。他取出裡麵裝的詔書,又將木函遞還給午聰,展開詔書看上麵的內容。

午聰忙伸手接過空木函,發現裡麵還裝著一枚官印。他好奇地取出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官印上寫著“成都尹”三字。原來他們攔下的隊伍是去給新的成都尹送任命書的!

午聰的心思立刻活了起來。

他們雖在北方,可一直也關注著天下大事。這兩年來成都府發生的大事他們全都有所耳聞。

聽說蜀中出了一位名叫朱瑙的妄人,他自稱是皇室宗親,還在閬州劫了新上任的州牧的官印,自己冒職當了州牧。這假官倒比真官能乾,竟也將閬州治理得井井有條。僅這一件事就已足夠稀奇,可更令人瞠目結舌的還在後麵——大半年前,此人以區區一千兵力占領了成都府,斬殺了成都尹袁基路,又為自己矯造了一個監察禦史的名號,眼下儼然是執掌成都府的一方大員了!

這樣的妄人無疑會被朝廷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隻是這半年來朝廷自顧不暇,倒也沒空去找他的麻煩。想必是眼下終於物色到了合適的人選,這一紙任命書就是給那位新成都尹名正言順的出兵理由,好讓他去討伐朱瑙。

謝無疾很快就將詔書看完。他那張常年不見喜怒的臉上竟有幾分複雜神色,隻是旁人仍然辨不清他這神色代表的究竟是喜還是愁。

午聰忙道:“將軍,朝廷要任命誰當新的成都尹?”

他腦海中迅速將可能的人選過了一遍,問道,“是劉不興嗎?他在秀山有幾千兵馬,離成都最近……不,不對。他是武官,應當不會是他。……薛寶灰!應該是薛寶灰!”

謝無疾垂了垂眼,睫毛的陰影蓋上他眼下的淚痣:“朱瑙。”

“……嗯?”午聰沒聽懂,“朱瑙怎麼了?”

謝無疾直接將詔書遞給他,示意他自己看。

午聰接住詔書,心急地掃了一眼,驚得眼珠幾乎脫眶。

“朱、朱瑙???”午聰手一抖,差點把詔書扔到地上,“朝、朝、朝廷竟然任命朱瑙做新的成都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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