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2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13968 字 3個月前

殿上餘下的人們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劉府尹,不如就照他們的要求,且先派人出去接收他們送來的戰利和俘虜吧……要不然這麼僵持下去,怕是形式不妙啊……”

“是啊,若他們當真已聽說了消息,開大軍進城,難道不會對我們發難嗎?”

劉鬆一愣,忽然渾身冒冷汗。

對啊!如果大軍真的全部開進城了,那已經不是朱瑙和謝無疾要擔心自己的安危了,是其他各府軍官需要擔心蜀軍和延州軍會不會忽然對他們發難啊!

那延州軍的凶狠他們是見過的,朱瑙和謝無疾這兩個瘋子是當真敢與天下為敵的啊!萬一自己對他們不利的消息被他們提前獲知,他們以此為借口發難,推平皇城,可不完了麼?

殿中的議論聲越來越響,人們都開始擔心這種可能性。甚至有人開始指責起就因為劉鬆的輕舉妄動和爭權奪勢,陷眾人於不利的境地來。

劉鬆彆無他法,隻得派人出去,以接收戰利未名,趕緊探探延州軍和蜀軍的虛實……

……

皇城外。

浩浩蕩蕩的延州軍與蜀軍將皇城圍得水泄不通,其他軍隊的士卒們見之退避,城裡的老百姓們倒是一點也不害怕,大膽地靠近隊伍。

今日朱瑙和謝無疾是來把他們繳獲的戰利品和俘虜交給各府聯合軍的,是以隊伍之中有許多被捆縛的叛軍戰俘,郭金裡和厲崔也在其中。

自打郭金裡那日在馬棚中被揪出來,沒有人給他洗過澡,如今他身上還沾滿了乾枯的馬糞,真是糞頭土臉,好不狼狽。

百姓們紛紛撿了樹枝和石頭,朝著那些欺壓了他們一年多的叛軍身上砸去。本該是十分解氣的時候,可人群中逐漸有人哭了起來,仿佛受到感染,放聲痛哭的人越來越多。

勤王軍進城後的這幾日,京城裡雖是一片破落景象,可畢竟苦儘甘來,老百姓們總是喜比悲多。反倒是到了今日,人們壓抑了一年多的情感仿佛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有人哭天搶地,有人大聲唾罵。

朱瑙與謝無疾騎在馬上,聽著耳邊傳來的慟哭聲和唾罵聲,皆良久沉默。

忽然有百姓察覺了什麼,忙問道:“蜀軍兄弟們,你們怎麼都帶著鋪蓋?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今日朱瑙與謝無疾既然把大軍全開過來了,軍隊當然拔營了,所有輜重也都運上了。

士卒們回答道:“我們要回成都府了。”

“什麼?!”百姓們頓時嘩然了。

先前他們雖早就聽說過蜀軍和延州軍有回去的打算,但說歸說,他們一直寄希望於隻是說說而已,至少從沒想過他們會這麼早就離開。這才剛過了幾天啊?!

“你們不能走啊!”

“求求你們了,千萬彆走,我給你們磕頭!”

“如果你們非要走,帶我們一起走吧!”

百姓們越鬨越厲害,漸漸把皇城都給圍了裡三層外三層。雖然隻有短短幾天時間,但是各軍風貌如何,百姓都看在眼裡。唯一顧及他們死活的人隻有蜀軍和延州軍,再無其他人。何況劉鬆昏庸無能的名聲京中百姓早就有所耳聞,隻要朱瑙和謝無疾離開,他們又得回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況中。

就在這時,皇城大門打開,各府聯合軍派出來接收戰利品的人出來了。

瞧見皇城外那熱鬨的景象,這些人被嚇得不輕,真怕軍隊帶著老百姓一擁而入,把城牆給推平。

他們戰戰兢兢來到大軍跟前,程驚蟄領著士卒,將上千名被捆縛的叛軍戰俘和幾十車的戰利品被帶到那些人麵前。

程驚蟄冷冷道:“全在這裡了。你們需要清點一下嗎?”

那些人看到被交出來的東西,頗吃了一驚。說實話,他們不知道蜀軍和延州軍到底繳獲了多少東西,所以交出來的數量對不對也是無從查證的。但從交出的數量來看,那朱瑙和謝無疾已經是極其大方了,至少他們自己扣留的東西不會太多。

那些人被兩軍士卒圍著,又被數不清的老百姓虎視眈眈地盯著,壓根不敢有任何為難,忙道:“我們帶回去慢慢清點吧。”

又有人壯著膽子問道:“朱府尹和謝將軍當真不進去了麼?關於如何處置這些,劉府尹要與謝將軍和朱府尹商量才行……”

程驚蟄麵無表情:“大軍離鄉日久,士卒思鄉情切,糧草所剩無幾。且京中人多口眾,勢力繁雜,府尹與謝將軍遭流言纏身,徒惹猜忌,實不便在此地多留。今日我軍與延州軍便要離京回程了。”

“什麼?!”各府軍的人聽了這話都驚呆了。蜀軍和延州軍要回去了???

這幾日各種流言甚囂塵上,京中的百姓大有要抬著朱瑙入主皇城的意思。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切全是朱瑙自己策劃的,流言是他放出來的,百姓是他煽動的。可是現在,朱瑙和謝無疾竟然要回去了???

麵對呆滯的眾人,程驚蟄催促道:“煩請快些接收。時日不早,今日大軍還要趕路,需儘快動身。”

=====

半個時辰後。

劉鬆等人坐立不安地在殿中等了好一陣子,他們派出去的人終於回來了。

劉鬆連忙問道:“情形如何?他們可有借機發難?”

回來的人搖搖頭,稟報道:“延州軍和蜀軍將他們的戰利和戰俘交出來就開始撤軍了。他們說他們今日要回蜀地和關中去。”

“什麼?!”聽到這消息,各府軍官也都吃了一驚,“他們當真要回去??”

“是……”那人趕緊重複了一下程驚蟄說的話。

軍官們瞠目結舌。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難不成最近城裡的流言不是朱瑙放出來的?還是說,他們已經意識到自己樹敵太多,不得不半途放棄?

有人甚至開始為他們感到惋惜。自己要是朱瑙,不如今日就拚一下,沒準還真能坐上皇位呢……

劉鬆聽了這個消息,先是大大地鬆了口氣,後又糾結起來。

雖然沒能拿下朱瑙和謝無疾這兩個大隱患,但他們這一走,至少危險解除了。

但是這兩隻狡兔走了,餘下這些走狗會不會又要鬨事了呢?也不知自己的大軍從河南府開來還要多少天。

還有被蜀軍和延州軍交出來的戰俘……沒想到他們真的會把人和物都交出來,而且交出來就拍拍屁股走了。這上千名叛軍到底要怎麼處置真是個令人頭大的問題。若直接全殺了,唯恐不夠公道。可若不儘快處置,這上千人還得消耗糧草……

總而言之,先想辦法拖著吧。拖到自己的援軍來,往後這京城和朝廷就是他的天下了。

劉鬆又喜又悲,殿上眾人也都心思複雜。誰都沒心情繼續談論正事。

又過不知多久,忽又有探子急匆匆跑上殿來。

“不好了,出大事了!”

眾人嚇了一跳,忙問道:“又出何事?”

探子氣喘籲籲道:“京中的百、百姓都跟著蜀、蜀軍和延州軍,一、一起走了!”

眾人臉上皆是一片空白,顯然沒料到這種情形發生。

劉鬆率先回過神來,忙問道:“走了多少?”

探子哭喪著臉道:“還不清楚,可不斷有人出城,恐怕……恐怕……”

這京城曾是京中百姓的家鄉。然而經過一年多的戰亂,財物沒了,親人所剩無幾,根基也已然被拔除。麵對京中如今這種紛繁複雜和無主的形勢,吃過苦頭的老百姓又哪敢再待下去?唯有攜家帶口地跟著朱瑙離開,方是一條生路。

劉鬆又呆滯良久,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一直覺得京中剩下這幾萬老弱殘病不足憂心,這下可好,他確實不必憂心了。甚至連如何穩住京城形式也不必再煩惱了。

京中的人都走了,留下一座空城,還談什麼穩固不穩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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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

謝無疾騎著馬駐立於路旁,隊伍慢慢從他跟前經過。

在出城之前,朱瑙特意下過命令,讓軍隊走得慢一點。那時候謝無疾還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知道了。

女子們抱著孩子,男子們摻著老人,扛上一兩個小小的包裹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這些人跟在大軍後方,一步三回頭,卻走得並不遲疑。

午聰緩緩上前兩步,來到謝無疾的身後:“將軍。”

謝無疾側頭看了他一眼:“何事?”

午聰遲疑了一會兒,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近來京中關於朱瑙身世的傳聞鬨得沸沸揚揚,彆說各府軍了,就連午聰也不免懷疑這些消息是朱瑙自己放出去的。雖說朱瑙最終沒有留在京城,但那恐怕隻是時機不對,他的野心已經很明白了。

在此之前,謝無疾的目的一直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但天子已死,毫無疑問,這條路走不通了。謝無疾不得不重新選擇一條路。

那麼,他現在仍與朱瑙一起走,說明他選擇了朱瑙?

午聰不明白。既然都是開辟新朝,為什麼是朱瑙,而不是謝家。江南至少是謝無疾的故鄉,謝家人是謝無疾的親人,江南的富庶也不輸蜀中的繁華。

午聰躊躇良久,最後隻道:“將軍要回關中麼?”

他跟隨謝無疾數年,對謝無疾比旁人了解。而謝無疾也了解他。隻這一句話,謝無疾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謝無疾道:“你想問我為什麼不回江南?”

午聰局促地點了下頭:“……是。”

謝無疾望了眼後方蜿蜒的、看不見儘頭的隊伍,長長的睫毛微微翕動,似乎也在思考。

片刻後,他淡淡道:“他們想做皇帝。”

午聰一愣,沒明白“他們”指的是誰。

謝無疾又朝著隊伍前方看了一眼,道:“而他想做事。”

午聰頓時明白了,旋即怔然。

謝無疾沒再多說什麼,拽了拽馬韁,朝隊伍前麵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