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7432 字 3個月前

富縣。

午聰推開房門走入屋內, 隻見謝無疾正站在沙盤前, 目光卻沒有落在沙盤上, 眼神空洞,似在走神。

午聰出聲道:“將軍。”

謝無疾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揉了揉眉心, 走到桌前坐下。

午聰跟上前去, 猶豫著並沒有立刻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臉色不大好看, 是否身體不適?要叫軍醫來看看麼?”

謝無疾頭也不抬,淡淡道:“不必,我沒有不適。”

他這樣說,午聰雖仍然擔心, 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自從延州失守之後,謝無疾領八百輕騎退到富縣,在富縣與後方跟上來的大軍彙合。大軍暫且就駐紮在富縣。這段時日來謝無疾表現如常, 每日巡視軍情, 處理軍務,與謀士商議下一步的計劃。旁人看不出他有什麼不對,但午聰整日跟在他左右,卻能明顯得察覺出,謝無疾近來的狀態不怎麼好。

謝無疾一向是個精明強乾的人, 夜深而眠,未晨便起,每日隻休憩二三時辰, 卻從不知疲倦。可最近一段時日,他走神的時間明顯比以往多了不少,臉色亦不好看,眼下青黑日益加重,可知他最近深夜難眠。

午聰心裡很明白。謝無疾雖然活得像一把劍,說到底仍是血肉之軀。延州之淪陷,顧平之死,倘若謝無疾仍能無動於衷才是一樁怪事。而最讓人痛心疾首的不僅是失陷的延州城和城內的幾千將士,而是這一次他們回到北方的所見所聞。

這些年來,謝無疾一直致力於恢複秩序,安頓民生。他經常不眠不休,事事躬親,縱說嘔心瀝血也不誇張。然而時局起起落落,他的努力時有成效,時而背道而馳。想當初他帶兵攻入進城,剿滅郭金裡部眾,本以為終於能恢複天下秩序。卻沒想到小皇帝一死,局麵便如被洪水衝刷的沙塔般瞬息之間就全盤崩塌。

多年心血,眼看即將付之一炬。倘若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午聰自己,抑或換了其他任何人,恐怕早已崩潰。可謝無疾的腰板至少還直著。這樣一想,午聰又多少有些欣慰了。

謝無疾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丹州有回音了麼?”

午聰遲疑片刻,為難地將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將軍,這是章風的回信。”

章風乃是謝無疾手下駐守丹州的將領。謝無疾接過書信,看了沒兩行就皺起眉頭。看完之後,他將書信放到一旁,先是閉了會兒眼睛,這才道:“我知道了。”

午聰也不知該說什麼。

謝無疾手下雖有幾萬兵馬,但兵馬駐守各地,眼下跟在他身邊的總共隻有八千人。原本用這八千人,加上延州原本的守軍,解延州之圍便足夠了。可現在延州已經失守,若想奪回延州,這八千人便不夠用了。他想調集附近兵馬前來襄助,所以數日前派人前往丹州抽調守軍。然而丹州守將回信,卻說丹州目前形勢也不妙,城內外亦有大量盜匪流寇和邪教信眾,唯恐一旦守軍離城,各方勢力伺機而動,丹州也會失守。

片刻後,謝無疾問道:“成都府的回信還沒來麼?”

午聰尷尬道:“將軍,成都府路途遙遠,哪有這麼快呢?”

謝無疾默然。入蜀要翻山越嶺,這一來一去少說也要月餘時日,的確是他過於心急了。

午聰觀察著謝無疾的臉色,忙又補充道:“過幾日關中的回信該到了,將軍且在等等吧……”關中的形勢尚且太平,抽調部分關中的兵馬應當不成問題,隻是路途稍微遠了些,需要等待的時日也更久。

謝無疾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屋子裡的空氣太過沉悶,片刻後,他起身道:“走,去營地看看。”

……

謝無疾來到營地,今日的操練已經結束了,眼下是休息的時間。士卒們有的在帳中休息,有的三三倆倆聚在一起說話,有的還在自己操練兵器。看到謝無疾,眾人紛紛停下行禮,謝無疾擺擺手,眾人便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軍營分成幾片區域,眼下其他區域大都安安靜靜,唯有一個區域熱鬨異常——那是將士們的家眷所在的營地。

謝無疾此次出征,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士卒們並沒有帶家眷出來。由於許多士卒的籍貫就在延州,所以家眷們也都被留在了附近一帶。延州城淪陷,不少士卒的家屬被困在延州,生死未卜。但也有不少士卒的家眷逃了出來,聽說軍隊在富縣的消息後便找了過來。

為了維護軍紀,士卒與家眷們並不能混居,家眷也不能在軍營中隨意走動,以免有叛軍混入其中,偵查軍機。隻有每日訓練完後,士卒們能有一個時辰的時間與家眷相會。

謝無疾和午聰走到大營旁,隻見那裡有男人抱著孩子哄笑,有青年蹲坐在老人膝旁說話,也有少年和少女挨得極近,手牽著手,耳貼著耳喃喃私語。

由於謝無疾和午聰腳步輕,很多人並沒有發現他們的靠近,他們也不刻意打擾旁人。兩人拐過一棵大樹,便看見樹的後方有一對年輕男女正旁若無人地抱在一起擁吻,從頭到腳都仿佛被膠黏住,親得嘖嘖有聲。

這樣的畫麵猛然撞進眼裡,謝無疾一怔,午聰嚇得“嗬”了一聲。

那年輕男女聽見聲響,仍舍不得分開。小兵睜開眼用餘光往邊上瞥,瞥見謝無疾和午聰,先是一愣,旋即被雷劈似的跳開。

“將將將、將軍。”小兵臉色脹的豬肝一般紅,聲音蚊子似的輕,恨不能把腦袋埋進胸口去,“午、午長史。”

謝無疾也有些尷尬,抿了抿唇,道:“……無事。”

眾人僵持片刻,誰也不知該說什麼,年輕女孩捂著臉躲進樹後,不肯出來了。

少頃,謝無疾轉身走了。

午聰拍拍小兵的肩膀,擠眉弄眼地示意他繼續,然後朝著謝無疾的背影追了過去。

兩人在家眷營中轉了一圈,入耳皆是歡笑聲,入眼皆是和樂美滿。眾人經曆生死,難得有與家眷團聚的時光,自然珍惜點滴。謝無疾和午聰受人們情緒感染,心情倒也好轉不少。

然而從家眷營出來後,午聰卻又悵然若失起來。

這些年來他並未娶親,倒不是刻意為之,隻是一則公務繁忙,二則南征北討,鮮少能在一地久留,事情自然也就耽擱了。如今看到他人恩愛,難免備感孤寂。

他忽然又想到謝無疾也不曾娶親,想來也是同樣的原因。他脫口而出:“將軍可有娶親納妾的打算?”

他說完之後,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謝無疾一貫不喜談私事的。

他本以為謝無疾會說山河未平無暇他顧之類的話,卻不料謝無疾腳步停了一停,眼神動了一動,卻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