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百三十二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9302 字 3個月前

朱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後才起, 在帳內洗漱完畢,驚蟄走了進來:“公子,謝將軍已在外麵等了你小半個時辰了。”

朱瑙一怔, 邊向外走,邊問道:“他找我?怎麼不叫我起來?”

驚蟄道:“是謝將軍不讓叫。”

朱瑙撩開簾子, 果然謝無疾就在帳外。他倒也並非閒等著,正在空地上練習矛法。

如今已是初秋時節, 謝無疾隻著了一身薄薄的袍袴, 腳踩一雙棕色短靴, 手拿一杆七尺長矛。長矛在他手中遊走如蛇,毒蛇出洞般直奔獵物而去;忽然, 又化作一尾長魚,在水中攪動翻滾;忽又聽“錚”的一聲,長矛如鞭般砸地, 霎時塵土飛揚, 劈裂一片土石。

謝無疾收招,額上已有一層薄汗。他將長矛拄地,朝朱瑙的方向看去:“你起了。”

朱瑙走上前去:“怎不讓人叫我起來?”

謝無疾隨意抹了抹臉上的汗:“你昨夜歇得晚,多睡一陣無妨。不是什麼急事。”

朱瑙為能及時應變,隨謝無疾大軍親征來了汾陽附近。可他仍有不少公文要批,各地發來的公文送到延州, 連同延州的公文一道送來此處,他每日仍是事務繁忙。

朱瑙問道:“那你找我何事?”

謝無疾往武器架邊上走,朱瑙跟在他身旁。

“早晨有一隊人馬運送著大量輜重, 往汾陽城的方向走,被我的人攔了下來。盤問了他們幾句,問出他們是慈州分教來向張玄繳納奉銀的。一百六十二人,全抓回來了;錢糧五十餘車,也都繳回來了。眼下還在清點詳細,我便來與你說一聲。”

朱瑙失笑。

慈州的玄天教徒消息也未必太閉塞了,前來給張玄運送供奉,竟然沒聽說謝無疾正帶兵在此駐守。這下可好,連人帶錢,全落在他們手裡了。

倒也得虧那些人消息閉塞,要不然五十車輜重運進城裡,還能叫那玄天教多苟延殘喘一段時日。

謝無疾把長矛放回架子上,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

朱瑙想了想,道:“人交來我盤問一番,看能否問出什麼;若能買通他們變節,替我們做事,那是最好。至於錢糧,是你繳獲的,你留著便是,不必問我。”

謝無疾言簡意賅道:“好。”

他原想著那些輜重朱瑙或許有什麼特殊用處,既然沒有,他便自己安排了。

朱瑙剛剛起床,謝無疾卻已在軍營巡查一圈,又練了半個時辰的功了。朱瑙還有許多各地送來的公文要他批閱,謝無疾則正要回去換身衣服,於是簡單說了幾句,便各自回帳了。

不多時,延州軍中的官員已將繳獲來的輜重清點完成,便將清單拿來給謝無疾閱看。

五十車輜重裡,有錢財三千貫,一些珠寶玉器,還有十來車裝的是糧食。

謝無疾看過後道:“把糧食收入庫內。錢和珠寶由度支官分配,發給眾將士——便說這錢本該充作軍費,是朱府尹體諒將士們近日作戰辛苦,才特意發下去的。”

那送清單的官員忙道:“是,將軍。”

謝無疾治下一向嚴謹,不許士卒們隨意侵占百姓土地錢糧。但他絕非不小氣之人,他自己不愛錢財,若有所得,就分給手下士卒。於是延州軍士卒們待他愈發敬重。

其實今日繳獲來的這筆錢財,無論謝無疾想自己留用,想發給士卒,還是想另作他用,都與朱瑙全無關係。然而自打謝無疾下定決心將政務移交給朱瑙打理後,這些人情他也大都以朱瑙的名義來操辦。

給士卒們按時發放軍餉時,戰勝後額外犒賞時,他總會提一句,這是朱府尹的意思,是蜀府資助的錢糧。

其實朱瑙確實在錢糧上給了謝無疾不少資助,但這些事情謝無疾若不想提,或是他自己不以為意,那他手下的士卒也會不以為意。士卒自然是認主將的,就譬如那黑馬軍,他們如今的吃喝用度明明都是張玄給的,但他們卻不會效忠於張玄,甚至不會感激張玄,而隻會效忠於魏變。因為是魏變從張玄那裡要來的錢糧,是魏變帶著他們找到了活路。沒了張玄,也還會有李玄、王玄。

謝無疾若是想和魏變一樣,他也大可這樣,縱使朱瑙給他金山銀山,他也能隻讓手下記掛自己的恩情。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士卒們隻忠於他自然是好,這樣沒有人能奪走他手中的權勢。可既然他已決定要與朱瑙一起打天下,士卒心中若隻知有他,卻又不好了。

其實很多時候,並非士卒們遵從將軍的心意行事,恰相反,是將軍須體察士卒們的心意行事。倘若士卒們皆無心作戰,將軍卻一味逼迫,隻會為自己招致災禍。倘若謝無疾手下的士卒們反感蜀府與蜀人,縱使謝無疾再想與朱瑙聯手,此事卻也難成行。

因此這兩年來,謝無疾處處讓渡,隻把那順水人情全給了朱瑙。倘若有一日他與朱瑙離心離德,此舉固然會斷絕他的後路。可他謝無疾也從來不是個會給自己留足後路的人。

——此生若得功成名就,願大業承平,江山雋永;若他不幸壯誌未酬,甘化作黃土,儘付流風。

將錢財分發下去後,謝無疾便自取一匹快馬,帶上一小隊親兵,去前線視察敵情了。

……

……

大路上,一隊腳夫打扮的男子在路上走。

“已經快到他們駐軍的營地了吧?”

“快了,最多還有三裡地。”

“呼……”

這隊人裡有個腳夫長,是管整支隊伍的。他和兩名男子走在一起,小聲與二人交談。

“一會兒到了那裡,你們可千萬小心些,彆露出馬腳來。我提醒你們的話,你們可都記住了?延州兵盤查得緊,我雖收了你們銀子,卻不值當為了這點錢把大家的命都搭上。你們若有不妥之處,我把錢退還你們,你們趁早離去。”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都不怕,你怕什麼?”

這一隊腳夫裡,大都是真的腳夫,唯有走在腳夫長身邊的二人,實則是張玄派出來的細作,專負責打探蜀軍與延州軍的情報,並負責挑撥蜀軍和延州軍的關係。

這二人領到這任務也有個把月了,卻始終沒有進展。可把他們愁壞了。並非他們無能,在此之前也為張玄辦過類似的事,頗有幾分經驗。其實最便利的法子,便是他們想辦法混進敵軍的隊伍裡去,混上一段時日,混熟了,不管是蠱惑人心還是散布謠言都容易下手。

要知道一支軍隊幾千乃至上萬人,假若管理鬆散,他們隻要能弄到一套衣服就能混進去,但是謝無疾和朱瑙的軍隊顯然不是那鬆散的。軍隊裡自有一套嚴密的規程。外麵的人想混進裡麵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們在外麵打轉了許多時日,始終沒想到法子,不得不放棄。

既然不能以士兵的身份混入其中,那就隻能想辦法光明正大的和軍隊接觸,再與裡麵的人搭上話了。

於是他們便買通了腳夫長,給隊伍裡的每位腳夫也塞了些錢,混進隊伍裡,去延州軍那裡收軍肥——所謂的軍肥,就是大軍每日的糞便。腳夫們收來後回去漚肥,等到明年開春就有大量肥料可使了。

剛接近裝著糞桶的拖車時,兩名細作險些被衝天的臭氣熏暈過去,其中一個沒忍住,直接到路邊嘔了。好在過了這半天時間,兩人都已經習慣了,感覺自己和臭氣融為一體,什麼也聞不到了。

為了張玄交給他們的差事,他們也是拚了。兩人默默對了個眼神,心裡極有默契地祈禱:但願,他們能把差事辦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