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1 / 2)

妄人朱瑙 鐘曉生 9359 字 4個月前

院子裡滿地黃花, 有一人正在院中練習棍法。隻見長棍連刺連挑, 時而如猛蛇出洞, 時而如蛟龍遊水。忽然他大喝一聲, 長矛高高揚起, 又狠狠砸地!

落花霎時飛了滿院, 如重獲新生般飛舞, 最後卻仍逃不脫歸於塵埃的命運。

上官賢收起長棍, 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走到石桌邊上坐下。

石桌上刻了數個“正”字,自從被軟禁以來,他每天都會加上一劃,用來計算時日。他在心裡默默數了數, 心想:還剩下最後三天了。

再過三天, 他被蜀軍軟禁就滿四個月了, 這也是他在蒲州城被困的時長。他原以為這四個月裡自己會備受折磨, 朱瑙會使出種種威逼利誘的手段來迫使他投降,然而他預想中的事情卻都沒有發生。

——朱瑙隻是讓人好吃好喝地看著他, 隔三岔五派個人來跟他聊聊,然後隨意地勸勸降。隻要他不肯,對方也不會強迫,隻會不厭其煩地過幾日再來。

上官賢不知道朱瑙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朱瑙必定是希望他降的,卻似乎有沒有非要他降不可。他也不免越來越好奇,等四個月到了, 朱瑙真的會放他走嗎?

這件事他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但他也並不絕望。因此日複一日的,也就熬到今天了。

上官賢正坐在椅子上走神,忽聽外麵傳來了腳步聲。他以為是勸降的人又來了,漫不經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然而看見進來的人,卻微微怔了怔。

片刻後,他緩緩起身,拱了拱手,簡單地施了一禮:“朱公。”

來的人正是朱瑙。除了上官賢被生擒的第一天時朱瑙親自召見過他一次,四個月來,這是他第二次見到朱瑙。

他的態度一如四個月前,依然是恭敬而疏遠的。他並沒有要向朱瑙發難的打算,卻也絕不可能按照拜見帝王之禮向朱瑙行禮。

朱瑙倒也不以為忤,客客氣氣道:“上官將軍,請坐。”

上官賢回到椅子上坐下。

朱瑙不疾不徐地開口:“四個月快到了,不知上官將軍日後有何打算?”

上官賢不卑不亢道:“我誌未改,朱公又何必明知故問?”

朱瑙嗬嗬笑了笑:“上官將軍大概不知道,這四個月裡發生了不少事。”

上官賢微微一怔,眉頭皺起,有種不詳的預感。

朱瑙倒也不饒彎子,開門見山道:“不知上官將軍被困河中,心中可有記掛之人?”

這個問題上官賢自然不會回答。可若要說記掛的人,他心中的確有不少。他的那些舊部如今群龍無首,會否被其他派係趁機打壓欺淩?他的家人和仆從眼下可還安好?最讓他難以安寧的是,梁國最近形勢如何?蒲州失守,他被生擒之後,陶北必定心力交瘁了吧……

他初被擒時,曾多次嘗試自絕,隻因朱瑙命人嚴加看管,他未能成功。可後來看守日益放鬆,他卻未再輕易自絕,便是因為心中有所記掛,不免仍有期望罷了。

他不回答,朱瑙也不必他答。朱瑙輕輕歎了口氣:“上官將軍興許不知,鄭州都指揮使袁肖,孟州都指揮使錢施,已在三個月前向朕歸降了。另外,二將為向朕表忠心,於一個月前合力攻破了汝州。如今河南府四分之三的地界已歸入朕的治下。”

上官賢的呼吸瞬間一窒,滿臉錯愕。

袁肖與錢施向朱瑙投降了?!他們竟然合力為朱瑙攻破了汝州???這怎麼可能!!!

須知袁肖與錢施都是上官賢多年心腹,此二人可說是上官賢一手從軍中提拔起來的。這些年幾人南征北戰,多次出入生死之境。上官賢曾叮囑過他二人,若自己身遭不測,他們仍必須為陶北儘忠!往昔話語還曆曆在目,可是自己才被擒了一個月時,他二人就已轉投朱瑙麾下?!

上官賢猛地盯住朱瑙,試圖從朱瑙臉上看出妄誕之意。然而他心中亦知,即便朱瑙想收降他,也不至於想出如此荒唐的謊話欺騙他。隻怕這些事情是真的發生了。

上官賢又驚又怒:“你做了什麼?!……必定是你用計欺瞞了他二人!”

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了。想必是朱瑙擒了他後,對外假稱他已經投降,誘騙他的舊部前來歸順。否則他的部下怎會如此輕易變節?

朱瑙卻微笑搖頭道:“上官將軍未免低看了你那幾位部下。若真是受朕哄騙,他們又如何會替朕效力呢?”

上官賢的神色僵住了。他的部下確實都非愚鈍之人,即便真因受騙而變節,過不了幾日也該明白過來了,又如何做得出與昔日同僚倒戈相向之事?

他心中隱約有了一個猜想,身體微微發抖:“……為什麼?”

朱瑙將他細微神色看在眼中,不由眉峰微挑眼波流轉:“上官將軍當真猜不到嗎?那朕便告訴你罷——蒲州城被破後,陶大將軍立刻派人從鄴都趕往河南,意欲暗中挾持上官將軍的那幾位舊部,強行奪取他們手中兵權。那幾位將軍提前得了風聲,又驚又怒,又彆無退路,也就隻好選擇棄暗投明啦。”

他的語氣輕快,上官賢的臉色卻越來越沉重。

然而過了一陣,上官賢的肩膀雖仍不能克製地抖動,臉上的神色反倒逐漸平靜了。

他跟隨陶北十餘載,如何不知陶北為人?當朱瑙說出這件事,他立刻就明白此事是真的,他也明白陶北是出於什麼想法才會這樣做。

在被軟禁的這四個月裡,這種可能他並非沒有想過,隻是他不忍深思。可惜無論他思或不思,事情仍朝著最壞的方向去了……

片刻後,他喉結滾動,冷冷道:“叛臣賊子,該殺!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朱公也敢用嗎?就不怕他們故伎重施?”

朱瑙身邊的護衛們不由紛紛皺起了眉頭。看上官賢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齒。

任何人都能唾罵袁肖與錢施,唯獨上官賢不該。他們背叛梁國,投奔蜀軍,又何嘗不是為上官賢鳴不平呢?說他們不忠也便算了,說他們不義……這上官賢還真是和陶北一樣的狼心狗肺。

朱瑙卻又笑了笑,溫語繼續道:“上官將軍莫急,這四個月裡還發生了不少事——鄭、孟二州歸順後,梁國朝野震驚,陶大將軍也極為震怒。他使出雷霆手段,一夕之間罷黜官員一百五十餘人,斬首三十餘人,受株連者千餘人……上官將軍想知道是哪些人被斬首,哪些人被罷黜嗎?”

伊始,上官賢臉上的神色仍勉力維持著,越聽到後麵,他維持得便愈發艱難。

朱瑙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紙推到他的麵前。那張紙上寫著的正是這幾個月來遭受陶北打壓的人的名單。

上官賢並不想看,可仍然忍不住掃了一眼,隻一眼,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開了。他脆弱的平靜終於土崩瓦解,猛地抬眼看向朱瑙!

“不可能!”他惡狠狠地一巴掌拍向放在石桌上的那張紙,仿佛這樣就能將其拍碎。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他的眼睛瞬間變得赤紅!

河中府落入蜀軍手中後,河南便門戶大開。他明白陶北憂心河南安危,因此另派人手接管河南,此舉雖無情,卻也合理。可那鄴都遠在千裡之外,與此次失利毫無關聯!陶北有何緣由忽然肅清朝廷?!難道陶北懷疑他早有不臣之心、勾結朋黨意圖造反嗎?!

對於上官賢的質疑,朱瑙笑了笑,並不反駁,隻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你騙我……你騙我!!”

上官賢忽然朝著朱瑙撲過去,然而他的身體甫一動彈,早有準備的程驚蟄便上前一步,一柄未出鞘的劍擊狠狠打在他的心口!上官賢悶哼一聲,頓時摔回原位,身體蜷成一團。

驚蟄皺著眉搖頭,彎下腰在朱瑙耳邊低語道:“公子,要將袁肖與錢施召來嗎?”上官賢若不信朱瑙說的,請他舊部前來對質,一切也就明了了。

朱瑙朝著麵無血色的望了上官賢一眼,搖頭道:“算了,不必了。”

上官賢並非不信,隻是不能接受罷了。如今他情緒激動,若召集他的舊部來,談得攏還好,若談不攏,致使雙方翻臉,反倒弄巧成拙。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