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人比張英略小幾歲的樣子,過了知天命的年紀,還不到花甲之年。鬢發略微花白,精神卻很好,笑容十分可親,很是慈愛。
珞佳凝與她笑道:“我在家裡看了孩子一會兒,再來就有些晚了,實在對不住。”
“孩子是頂重要的大事。”張夫人邊說著邊和她入內:“我家幾個臭小子,從小就能折騰。在他們小時候,我是一刻也脫不開身,日日都得看著,生怕一個不留神,臭小子們就闖了禍,還得我去收拾。”
說著張夫人就重重歎了口氣。
養過兒子的都知道這種辛苦勁兒,男孩不比女孩兒乖巧可愛,實在是能夠鬨騰。除非是特彆乖巧的男孩子,從小不折騰的那種,母親照看起來才能省心一些。隻是這種乖巧的男孩子實在是很少,基本上都和張夫人說的狀況差不多。
珞佳凝聽了也仿佛找到了知音:“我就覺得女兒好,偏生了個兒子,鎮日裡不鬨騰的時候還好,鬨騰起來沒有完。精力還很足,即便是不會說話,也得嚷嚷著嘮叨個沒完。”
倆人對於養兒子都頗有話要說,一路上邊講著邊念叨,感覺不多會兒就到了花廳。
已經有旁人家的女眷在這兒了。
見到了四福晉,所有人都起身過來行禮問安。
雖說張英已經官拜一品,可張家並不大,也並不奢華。屋裡的擺設十分尋常,不見古董也不見時新樣子的器物,隻一些隨處可見的精巧玩意兒放在花架和博古架上。
其餘的,便都是書。
屋裡掛著山水畫,沒有落款。想必是自家人畫的。另有墨寶,字跡遒勁有力。
珞佳凝默不作聲地看著周圍的一切,落座的時候暗中已經給張家打了個很高的分數。
這時候有人來稟:“郭絡羅家的格格到了!”
這話一出來,屋裡的女眷們麵麵相覷著,顯然都很意外。
這位郭絡羅家的格格,顯然就是安親王的外孫女、宜妃的侄女兒郭絡羅氏。
張夫人握了四福晉的手,懇切地說:“福晉,我這次做壽,沒有給郭絡羅家下帖子。”
她解釋道:“雖說我知道有些帖子即便是送去了,主人家也不一定來的。我也有分寸,什麼該送什麼不該送。”
宮裡頭的那些事兒即便是捂得再嚴實,多少也能傳出來一些。
更何況去年的時候,郭絡羅氏因為推了七公主入水後,還得了皇上千裡迢迢讓人送回京的聖旨懲罰,這個事情鬨得整個京城女眷圈子裡轟動不已。
張夫人既然欽佩四福晉的為人,又知道七公主是四阿哥嫡親的妹妹,她便不可能在給四阿哥府上送了請帖後,再給郭絡羅氏送帖子。
即便當時她認為四福晉身份尊貴,許是不會過來的,她也這樣辦了。
做人總得留個底線。
誰知如今四福晉來了府上後,緊跟著,那郭絡羅氏也過來了。
張夫人這便十分為難,先把事情給四福晉解釋了,免得日後自家男人們見了四阿哥後抬不起頭來。
珞佳凝明白張家人做事有分寸。
胤禛那麼仔細的一個人,對張廷玉卻諸多褒獎。能夠養育出這樣的兒子,想必張英夫妻倆都很好。
珞佳凝笑道:“夫人不必為難,她既然來了,讓她來就是。那些事兒,原本錯不在我,我沒甚需要躲著她的。她既然願意過來拜見我,我是無所謂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把郭絡羅氏挑釁一般的前來,直接說成了“拜見”她。
身份尊卑立顯。
張夫人這便鬆了口氣。
原本外頭人都說四福晉為人寬厚大度,且一兒子也這樣說。她本還有些拿不準,現在看來,誠如外人和兒子所言,四福晉果然極好。
張夫人與丫鬟說:“既然郭絡羅家的格格來了,那就請她進來吧。”
“有句話我要和夫人說一聲。”珞佳凝見狀,提醒張夫人:“我和郭絡羅家的格格不太和睦。等會兒我們倆若是吵起來了,夫人一句話不用說,我自會對付她。”
珞佳凝是想著,郭絡羅氏那個脾氣,彆讓張家人也跟著遭罪。
張夫人卻道:“四福晉來了便是客人。我當然要護著福晉。”
“你不懂她的性子。”珞佳凝搖頭歎息,壓低聲音,用隻她們一人能聽到的聲量說:“她若是不如意,說不定就把屋頂翻了。我自會對付她,夫人不必惹禍上身。”
兩人說著話,不多會兒,郭絡羅氏款款而來。
她今日穿了一身銀紅色繡銀線的比甲,頭戴赤金鑲紅寶石祥雲釵,捏著帕子婷婷嫋嫋而來,端的是明豔動人,氣勢十足。
郭絡羅氏掃了一眼屋裡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了四福晉的身上,笑說:“真是巧了,遇到熟人了。四福晉近來安好?”
珞佳凝微微一笑:“挺好的。”
郭絡羅氏抿了抿鬢發:“我本來是要去綢緞鋪子買點料子的。可巧,遠遠看到了四福晉的車子……我今日聽說四福晉來了張家,便也趕來給拜個壽。”
說著,郭絡羅氏瞥了眼四福晉坐著的太師椅:“我瞧著四福晉的這個椅子不錯。隻是坐著不知是何滋味?”
話裡話外,居然透著讓四福晉給她讓座的意思。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郭絡羅氏這次過來,端起的是“八福晉”的款兒。
問題是,聖旨雖然已經下來了,賜婚於八阿哥和郭絡羅氏,可兩人沒有正式完婚,再怎樣她也擺不出這樣的款來。
即便是他們已經完婚,八阿哥是四阿哥的弟弟,身為妯娌,弟妹合該給嫂子請安,而不是在那邊端著架子讓嫂子來低聲下氣地和她說話、給她讓座。
珞佳凝自然也聽出來了郭絡羅氏話中的意思。
她端坐著不動,莞爾一笑:“這椅子自然是極好坐的。隻是,有我在,你坐不得。”
珞佳凝目光掃向屋內:“屋角有個錦杌不錯。格格若是看著好看,不若在屋角坐了,也免得搬來挪去的麻煩。”
屋裡有夫人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
郭絡羅氏氣得臉通紅:“你什麼意思!難不成,我貴為阿哥福晉,就隻配坐個錦杌?”
珞佳凝不動聲色地悄悄看了張夫人一眼。
從郭絡羅氏和她交鋒開始,張夫人就一言不發,顯然沒打算給郭絡羅氏台階下。
看到如此,珞佳凝不禁暗道一聲“好”。
她最怕那種牆頭草,一邊說著做事要有原則,一邊又要兩邊討好。那種人的話半個字兒也信不得。
可張夫人現在,即便是看到了她在為難郭絡羅氏,也沒有出聲幫助郭絡羅氏,這就十分難得。
珞佳凝就道:“我是正兒八經的皇子福晉,禮部記錄在冊的。你還未過門,就給我這個未來嫂嫂擺譜看。即便是你過了門,說到皇阿瑪的跟前,我也是占理的,你也是不占理的。”
說著,珞佳凝微微一笑,直擊要害:“你信不信就算我現在把八弟叫到跟前來,八弟也會讓你規規矩矩聽我的,而不是讓你在這邊做張做勢地擺個福晉的譜給我看?”
一提到八阿哥,郭絡羅氏到底是有些慫了。
八阿哥性子溫潤如玉,在咄咄逼人的四福晉跟前,八阿哥說不定還真退一步,讓她聽四福晉的。
郭絡羅氏正猶豫著磨著牙,想怎麼再問難四福晉。
一旁的張夫人如今已經看不下去了。
她悄聲對四福晉說了聲“對不住”,意思是自己不能聽著四福之前說的“一言不發”了。
張夫人與郭絡羅氏道:“如果這位格格是真心來給我祝壽的,那我歡喜著迎你入席。若你是想為難四福晉而來,那真對不住,我隻能請你出去了。”
說著,張夫人站起來,走到郭絡羅氏跟前:“四福晉是我用帖子真心實意請來的貴客。格格若是不喜四福晉,那就是看不上我請來的貴客。無論如何,我也不能留了格格在這兒。”
張英文人風骨,做事說一不一。
就連在翰林院做事的張家大公子張廷瓚肖其父親也是如此。
如今張夫人這般,眾人隻覺得張家人合該如此。若不是這樣硬氣的,便不是張家人了。
郭絡羅氏氣得臉通紅。
可是主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如果她再這樣不識好歹地繼續待著,倒顯得她故意惹是生非。
“你給我等著!”郭絡羅氏磨著後牙槽,惡狠狠指了四福晉一下,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珞佳凝端坐著微笑道:“我等著呢,格格若是看不慣我,儘管過來就是。”
郭絡羅氏離去的腳步更加快了些。
她本來就是過來挑事兒的,這個煩人精走後,屋子裡重新恢複了平靜和祥和。
珞佳凝不希望剛才的事情擾了張夫人做壽的興致,指了牆上的字畫問:“這都是您家裡人作的?”
張夫人也有意扯開話題,順勢說:“都是犬子隨意寫寫畫畫的,當不得什麼。”
珞佳凝這便想起來了那個“讓四爺十分在意且不讓她去看”的張廷玉,不由心中大樂,忙問張夫人:“不知您其他的公子都在哪兒?聽說他們在皇阿瑪跟前對答如流,還得了獎賞。我可得向他們討來那畫賞一賞。”
張夫人笑道:“今日我做壽,他們自然都在府裡。福晉若是想看畫,我把他們叫來讓他們把畫拿來便是。”說著就吩咐了丫鬟,說去請幾位公子。
珞佳凝聽後,開心得眉眼彎彎。
成了!
回去後,她得仔細地把張家公子好好誇讚一番。
還不得把那醋精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