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說完,銀朱和頤行樂了,琴姑姑臉上頓時不是顏色起來。自己才給完她們排頭吃,含珍出來做了和事佬,鬨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要說尚儀局裡辦事,誰又服誰?含珍還不是仗著吳尚儀這層關係,才在尚儀局裡吆五喝六。
琴姑姑不好阻攔,擠出了一個乾澀的笑,“也好,你們上含珍姑姑那裡去吧,她身子弱,半夜裡有個什麼,你們也好照應。”
頤行和銀朱才不管她這些酸話,三人一間屋,和二十個人一張大通鋪,那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境遇了。普通宮女子得苦熬多少年,熬成了姑姑才有造化住四人一間的屋子,她們可好,比姑姑們還便利呢。這下子再也不必聽人解溲的聲音,再也不擔心管教嬤嬤提著板子半夜查房了,頤行因禍得福,銀朱雞犬升天了。
含珍複又笑笑,讓嬤嬤扶著先回他坦了,琴姑姑心裡老大的不稱意,恰好一個小宮女出來蹲安,說讓姑姑檢閱,被她厲聲喝叱:“急什麼!”
彆看大宮女都是熬出頭的,但終歸還是分三六九等,琴姑姑和含珍未必沒有嫌隙,又被她掃了臉,心裡自然不受用,連轉身都帶著氣急敗壞那股子勁兒。
銀朱和頤行看她進了正殿,相視一笑,且不管那許多,兩個人一塊兒回大通鋪,替銀朱收拾東西。
銀朱問她:“姑爸,您在安樂堂,救的就是這位姑姑啊?”
要說救,可不是她的功勞,頤行說:“我就是打了個下手。”把夏太醫顯聖的事兒告訴了銀朱。
銀朱琢磨半天嗟歎:“您這是有貴人相助,老話兒怎麼說來著,揚湯止沸,莫若去薪。他讓您有恩於珍姑姑,珍姑姑自然保您……姑爸,您離當上皇貴妃又近一步啦。”
兩個臭皮匠湊在一塊兒,說的都是高興事兒,仿佛皇貴妃的位分就在眼前,擎等著頤行坐上去了。
不過這話還是隻能私底下說,要是叫第三個人知道,難免被人恥笑,說尚家才下台一位皇後,這麼急不可待就有人想當皇貴妃。這宮裡還沒有過皇貴妃呢,老姑奶奶上趕著倒貼侄女婿,真是不要臉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唉,可能有大誌者,都是寂寞的吧!頤行和銀朱收拾好了東西,就歡歡喜喜搬進了含珍的他坦。
一個人住的屋子,果真不是大通鋪能比的呀,這屋裡有床有桌有櫃子不說,還有一架不錯的妝台。
頤行看見這妝台,有點兒出神,站在跟前好半天不挪窩。銀朱見了上來問她怎麼了,她說:“我想起在家的日子了……想家,想我額涅。”
銀朱一聽也悵然,誰能不想家呢,在家不論好歹不受窩囊氣,在宮裡誰都能欺負你。可進不進宮,不由自己說了算,到了年紀就得報效主子,這是大英入關以來就定下的規矩。
含珍正站在門前,指派蘇拉另搭兩張床,聽見她們的話,悵然道:“才進宮的還有興頭想家,等時候一長,漸漸就把家忘了。”
對於有些宮女子來說,紫禁城就是將來落葉的歸處。服役多年後,出去家裡頭沒人了,或是年紀太大沒有前程,這輩子除了伺候人,什麼都不會,與其上外頭受下等人的醃臢氣,還不如讓有身份的使喚來得心服口服。
銀朱扭頭問含珍:“姑姑,您將來還出去嗎?”
含珍臉上無甚表情,半晌才道:“在宮裡年月久了,看不上外頭的那份亂,還是宮裡好,處處講規矩,不愁吃喝,就這樣了吧。”也不去問她們將來的打算,隻對頤行道,“我身上大好了,但因得過癆疾,禦前是去不成了,多可惜的,原本還能給您鋪條路呢,好歹不讓您埋沒在宮女裡頭,讓皇上知道有您這麼個人兒。我想了又想,這回萬壽節是個好時機,大宴上端茶遞水的,都由尚儀局指派。我去吳尚儀跟前討個人情,縱使不能給禦桌上茶點,伺候妃位上的也成。三妃的品階高,就在貴妃之下,離皇上的禦座也近。老姑奶奶您生得好,隻要在皇上跟前露臉,興許不日就有說頭兒了,也未可知。”
這麼一來頤行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和銀朱是胡謅慣了的,從來不避諱說心裡話,但和含珍終究還不相熟,人家打算把她送到禦前去,顯得她多想登高枝兒似的。
她腳尖蹉地,絞著手指頭說:“我才進宮,這差事給了我,怕招彆人非議。”
含珍卻莞爾,“靠臉皮活著,宮裡人得死一大半兒。您留宮,原本應當上位晉封的,可……難保沒人背後使手段。錯過了一回就得自己想轍,要不就老死在深宮,您可是尚家人,尚家人不想當娘娘,甘願做小宮女兒?這話說出去,誰也不能信。”
這也算著實說進心縫兒裡去了,三個人互覷著對方,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對於皇帝,頤行一點兒也不好奇,她琢磨的是怎麼能在大宴上露臉。當然有了含珍,她就如有神助了,吳尚儀起先隻答應讓她伺候大宴,沒打算把她送到太後和皇帝眼皮子底下去,但架不住含珍哀求,點頭之前把頤行叫到值房裡,當著含珍的麵,把前頭的恩怨都做了個了結。
“我原不打算把你送到前頭去的,實在是你資曆淺,言行還不夠端穩,那樣的大日子,倘或出了半點差錯,連我也脫不了乾係。可眼下咱們姑娘求我,我不好駁她的麵子,就破例給你個機會吧!當初你進宮,二選和三選是我經的手,最後沒能參加禦選,你未必不惱我,我也沒旁的可說,一人一個命罷了。如今我既把你往前送,將來你好了,我不求你報答我,若是不好了,隻求你彆連累我,我就足了。”
簡而言之,吳尚儀的意思就是將來你若有出息,不記恨我打壓你的過往就行了。一個被硬篩下來的人,為了避免被報複,當然想儘法子不讓她有出頭之日。無奈後來牽扯上了含珍,吳尚儀在宮裡就含珍這麼一個親人,好歹得顧念顧念她的心思。
頤行答應得很爽快,“謝謝尚儀栽培我,不管我將來有沒有出息,都不會忘了您的好處。”
吳尚儀頷首,沉默了下方道:“你預備預備,這兩天跟著含珍好好學規矩,學成了才能讓你往前頭去。宮裡主兒都不好相與,你是知道的,可彆衝撞了誰,回頭皇上沒見著,反落個狗頭鍘伺候,那可就糟了。”
含珍憋著笑,給頤行遞了個眼色。
在宮裡辦差,缺的就是好機會。
頤行昂著脖子挺著胸,還沒怎麼著呢,就已經感覺到朝冠加諸在她腦袋上的份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