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禦前總管護送,那是多大的麵子啊,頤行忙噯了聲道:“多謝諳達了。”
懷恩嗬了嗬腰,轉頭上一旁提燈籠去了。
銀朱到這時候才敢說話,細聲道:“主兒,嚇著奴才了。您在裡頭這半天,奴才真怕皇上治您的罪。”
頤行說哪兒能呢,一麵回頭瞧了一眼,湊在銀朱耳邊說:“皇上和我相談甚歡,就差沒拜把子結兄弟了。”
說到這兒,剛才被他拍打的肩頭還留著沉甸甸的份量呢,她如今不由得懷疑夏太醫的話了,他說懋嬪假孕的事兒沒告知皇上,可剛才看那主兒的意思,分明知道其中蹊蹺啊。隻是沒點破,想必也覺得說穿了磕磣,就等著她給他打小鬼兒了,所以才有不負朕所望這類激勵的話。
銀朱呆呆啊了聲,“這怎麼……還拜把子呢……”
頤行嗤地一笑,見懷恩挑著羊角燈來了,也不便再說什麼,和銀朱互相攙扶著,走下了養心殿台階。
“小主隨奴才來……”懷恩趨身引路,複又吩咐銀朱,“給主兒看著點腳下。”
銀朱應了聲”“,攙著頤行邁過了遵義門的門檻。
打西一長街往北,夾道又深又長,白天往來的宮人很多,到了夜裡兩頭截斷了,夾道中一片寂靜,隻有一盞幽幽的宮燈懸浮著,照出一丈之內的光景。
懷恩有心和老姑奶奶攀談,和聲說:“小主兒好福氣,萬歲爺親自下令賞賜,這還是頭一遭兒呢。奴才已經命人給內務府傳了話,明兒一早東西就送到。”
頤行含笑說:“謝萬歲隆恩了,我不過厚著臉皮一說,沒曾想z老人家果真賞我,於我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啊。”
“可不麼,終究是瞧著往日的情分。”懷恩口中說出來,仿佛他們彼此間有多深的交情似的,見頤行遲疑,他又是一笑,“小主彆懷疑,好賴的,總是小時候就結交,和宮裡其他主兒不一樣。您八成是不記得奴才了,其實老皇爺二回巡幸江南,奴才給主子爺隨扈,所以您和主子爺之間的過往,奴才些許知道一些。”
頤行怔愣了下,愣完了赧然道:“說出來怪沒臉的,唉,不提了。”
懷恩笑道:“那有什麼的,那年您不過五六歲,小孩兒家家明白什麼,萬歲爺也不能認真和您計較。”
頤行卻訕訕的,“您在外頭,不知聽沒聽見他擠兌我,他嫌我沒洗刷乾淨,弄臟了他的龍床。”
懷恩卻有另一番解答。
“小主才晉位,想必還不知道養心殿的規矩。主子平時住在後殿,後殿東梢間是皇後主子的體順堂,西稍間是嬪妃侍寢過夜的燕喜堂。尋常時候,主兒們被翻了牌子,就在燕喜堂裡等萬歲爺駕臨,進幸之後萬歲爺不留宿,仍舊回自己的寢室。您想想,才剛萬歲爺說了,怕您弄臟了他的龍床,這叫什麼?已然認了讓您上他的龍床了,那還得了麼!”懷恩回身望了眼,作奴才的就是有這樣敏銳的嗅覺,越瞧老姑奶奶越有椒房專寵的長相,便笑道,“小主福澤深厚著呢,往後前途不可限量。萬歲爺垂治天下,人也深穩內秀,侍奉這樣的主子,不能光聽他字麵兒上的意思,得往深了琢磨。”
頤行聽得糊裡糊塗,並不覺得皇帝有那樣的深意,他隻是為了呲打她,隨意那麼一說罷了。
銀朱卻是一萬個聽信的,嗚了一聲道:“主子,您升發的好日子就在前頭啦。”
當然那好日子得靠自己掙,皇上對她委以了重任,聽他那話頭兒,恐怕不立功,他還不肯交代自己呢。
說話兒到了成和右門,懷恩上前敲門,裡頭人問了聲誰,他壓聲說:“是我。”隻那一嗓子,就是通關文書。
站班的太監聽了,忙拔下門栓打開了小角門。過了這道門禁,下一道是螽斯門,仍舊隻需一句”是我“,那麼森嚴的宮禁,說開也就開了。
頤行跟著懷恩走在西二長街上,其實她一直對夏太醫夜間穿行紫禁城的能耐存疑,卻又不好求證,猶豫了下才向懷恩打探:“門上禁衛森嚴,要是夜裡有什麼事兒,真是寸步難行吧?”
懷恩腦瓜子一轉,就知道她在琢磨夏太醫了。這話可不能湊嘴應聲兒,得仔細掂量著來,便道:“尋常宮人自然是寸步難行,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像主子有令,調遣個誰啊,或是哪宮的主兒忽然抱恙,差遣宮人一道道宮門傳話,也是可以暫時開啟的。”
橫豎就是有辦法。在一個地方活得久了,多少能鑽點空子,懷恩隻差沒有明說,從螽斯門夾道一直往西過壽安門,前頭就到金水河畔。那地方直往北通安樂堂,夏太醫要是走這條道兒,可說是一路順暢。
頤行心裡也自是明白了,再沒有接著追問。
前頭就到長康右門了,懷恩引著她們進了夾道,敲響儲秀宮門的時候,門內小太監絮絮叨叨抱怨:“又給打發回來了,早知道這麼著,何苦上圍房候著……”
結果一開門,看見的是懷恩的臉,那燈籠光照著青白的麵皮,直把小太監嚇得蹦起來,“大……大總管……”
懷恩嘴角噙著陰冷的笑,因儲秀宮奴才對老姑奶奶不敬怒火大盛,“好小子,你當的好差,今兒不賞你個窩心腳,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說罷一腳丫子踹了過去,守門的太監不敢讓,順勢一滾,腦袋磕著條凳的凳腿,磕托一聲響。
邊上另一個嚇呆了,誰能想到小小的答應,是禦前大總管親自送回來的,忙不迭上前打圓場,說:“他是個沒壽元的混賬行子,犯糊塗犯到您跟前來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彆和他計較,小的這兒替他給您賠不是了。”
懷恩哼了一聲,“你們冒犯的是我?冒犯的是頤主!發昏當不得死的狗東西,主兒抬腳比你們頭還高,你們倒猖狂。再有下回,仔細熨平了你們!”
兩個守門太監被訓得孫子一般,紫禁城裡自有一套上對下的章程。
這當口上頤行朝正殿望過去,見門裡有人邁了出來,想必察覺宮門上動靜了,仔細一分辨,來的是懷恩,忙避禍似的,重新縮回了殿裡。
懷恩終於訓斥完了,這才垂袖對頤行道:“主兒受委屈,奴才替您教訓他們。時候不早了,主兒快回去安置吧,奴才告退了。”
頤行頷首,衝他還了個禮,見他挑著燈籠原路返回了,這才和銀朱相攜走進了前院。
懷恩鬨了這一通,各殿裡應該都已經知情了,這回倒消停,正殿上沒了陰陽怪氣出來揶揄的人,她們順順溜溜返回了猗蘭館。
看家的含珍迎了出來,把人接進門後壓聲說:“您到這會子才回來,奴才憂心得不知怎麼才好。先頭上永常在那兒打聽,沒聽說今兒有人被翻了牌子……皇上留您做什麼?彆不是因為前兒走錯了道兒,訓斥您吧?”
頤行咂了下嘴,“真讓你說著啦。”
含珍吃了一驚,又呼天爺,“您倒是全須全尾兒回來了,瞧您這模樣,想必萬歲爺還是容情了。”
頤行笑了笑,“豈止是容情,要不是我今兒沒洗澡,可就留下侍寢啦。明兒內務府給咱們送浴桶來,這可是咱們屋的大件兒,往後不愁沒處洗澡嘍。”
頤行沒心沒肺,對於此行的收獲十分滿意,上各處轉一圈,琢磨浴桶該放在哪兒去了。
留下含珍和銀朱麵麵相覷,心道聽訓斥聽得差點兒侍寢,萬歲爺對老姑奶奶,彆不是覬覦已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