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麼樣,皇帝向來有迎難而上的決心,兩個人眈眈對視著,誰也不肯服軟。
可是皇帝看著看著,看出了心頭的一點柔軟,他從未對一個女人有過這樣溫暖的心思,他是喜歡她的,即便有時候不知道怎麼表達,但心裡裝著一個人,心就是滿的,就算她頭頂生角撞出個窟窿來,裡頭藏的也還是她。
竊玉偷香,是個男人都愛乾,她對他怒目相向他也不在乎,又在她唇上親了一下,“不服氣就親回去。”
頤行說你想得美,“我這輩子沒見過你這麼不知羞恥的人。”
皇帝蹙了蹙眉,“你好大的膽子,不想當皇貴妃,不想撈你哥哥和侄女了?”
頤行愈發唾棄他了,用另一種身份竊得了她的心裡話,然後又換個身份來威脅她,這算什麼?小人行徑!
她是一副寧死不屈的桀驁樣子,他口頭上警告,實則並不生她的氣。
她年紀還小,好惡都在臉上,這樣單純的性子,比起那些慣會奉承他的妃嬪,更讓他覺得心頭敞亮。那種感覺,像在烈日下走了好久,忽入山林,忽見清泉,老姑奶奶就是他夢寐以求。其實他沒有告訴她,很久以前他就惦記她了,或者說從十二歲起,那張狡黠的笑臉就揮之不去,甚至慢慢長大,他偶爾也會打聽她的境況,直到他克承大寶,直到他到了大婚的年紀,那年他十八,她才十二歲……
算了,前塵往事不必想他,總之她現在在他身邊,慢慢當上他的妃,他的皇貴妃,他的皇後。也許她一時受不了暗裡喜歡的人變成了冤家對頭,但時候一長,有些事總會逐漸習慣的。
他歎了口氣,崴下身子靠在她肩頭,“純嬪,你是不是腦子不大好使?朕的小字叫清川,夏是太後的姓……”他鬱塞地嘀咕,“進宮這麼久,連皇上的名字都弄不清,你整日到底在琢磨什麼?還有臉生氣,可笑!”
頤行拱了拱肩,把他的腦袋頂開了,氣惱道:“聖諱是不能提及的,我不打聽反倒錯了?至於夏太醫的名字,我是怕人知道他逾製給安樂堂的人瞧病,怕連累了他……終究是我心眼兒太好,我要是混賬一些,早就戳穿你了,還等到今兒讓你笑話!”
說著說著又難過起來,嗚嗚咽咽抽泣,“夏太醫,那麼好的人,怎麼變成了你,我不甘心……”
他被她哭得沒了脾氣,大聲道:“朕就是夏清川,你要是願意,繼續把朕當夏太醫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嗎?終究是不能夠了!
她掙脫了他的鉗製,轉過身去不再看他,雖然他長了一張漂亮的臉,但比起這張臉,她寧願麵對夏太醫的麵罩。
他沒辦法了,兩手蒙住了下半張臉,輕揚起聲調說:“純嬪娘娘,你瞧臣一眼。”
頤行忍不住回了回頭,果然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睛,好奇怪,隻要他遮住了臉,她就覺得夏太醫還在。可他就是這麼可惡,在她晃神的時候挪開了手,“這下子看明白了嗎?不糊塗了吧?”
一張大臉又戳進她眼窩子裡,她扁了嘴,“你就笑話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一個破罐子破摔的女人,一個心有所屬仿佛死了情人的女人,簡直比治理江山更讓人感到棘手。皇帝歎息著,在她身後躺了下來,“朕該拿你這缺心眼兒怎麼辦呢,你小時候也不是這麼積黏的人啊,為什麼長大就變成了這樣……那個夏太醫,真有那麼好嗎?”
他從背後抱上來,像小圓外麵套了個大圓,手法十分的老道。頤行扭了扭,沒能掙脫,心道床上又親又抱,他再也不是那個會臉紅的少年太子,也不是彬彬有禮的夏太醫,他就是滿肚子花花腸子的皇帝,就算平時裝得再清高,也掩蓋不了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又是漫長的沉默,熱血一點點變涼,喜歡一個人,天生就有想要靠近的渴望,也許在她看來很不屑,覺得皇帝人儘可妻,其實他從未對一個女人有過這麼多碰觸的動做,甚至親吻,也從來沒有過。
“過了今晚,就把夏太醫忘了吧。”他閉著眼睛說,“但凡你留心些,仔細推敲過他的話,就能明白朕的心意。”
他這麼說,頤行才回憶起夏太醫最後一次來永壽宮說的那番話。
他說納了第四房姨太太,那位姨太太是他的青梅竹馬。難道這個所謂的青梅竹馬是她?不對呀……
頤行喃喃自語:“一個人碰見過另一個人如廁,就算青梅竹馬?”
皇帝噎了下,不明白這麼尷尬的過去,她為什麼總愛拿到台麵上說。不答她,恐怕這個問題會一直盤桓在她腦子裡,這輩子都是個解不開的結,於是他灰心地放開她,茫然仰天躺著,斟酌了下道:“少時不打不相識,總比沒有交情的強。說青梅竹馬,不過是覺得這個詞兒美好,不這麼說,難道要說你小時候見過朕撒尿嗎?”
也對,過於直白就不美了,正因為他的刻意美化,才讓她生出了無限的悵惘。
如今夏太醫真的已經不見了,就像人生長河中匆匆的過客,她難過了一陣子,不甘了一陣子,似乎也該淡忘了。眼下倒有另一件事,得好好和這位萬歲爺談一談,便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盤腿望著他道:“皇上,奴才有件事一直瞞著您,今兒要對您說道說道。”
皇帝心頭咚地一跳,不知接下來會有多令人失望的消息在等著他,便撐起身,遲疑地問:“你又想說什麼?”
頤行無措地磨蹭著自己膝頭的寢褲,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才含糊道:“我……十六了,這身量看著長全了……可我還沒來……那個。”
“那個?”皇帝不大明白,“沒來哪個?”
頤行紅著臉,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就是那個……月事……”
“越是什麼?”皇帝愈發糊塗了,艱難地理解了半天,忽然靈光一閃,“月事?”
頤行輕舒了口氣,起先的難堪在看見皇帝臉上的震驚後,奇跡般地消散了,忽而感覺到一絲解氣的暢快,說對,“其實奴才還沒長大,沒法子侍寢,也沒法子和您生兒育女,您說這可怎麼辦?”
這下子當真讓他傻了眼,他一直拿她當大人看待,沒想到等了多年,直到今天她還是個孩子。
皇帝迷茫了,“朕居然還翻了你的牌子……是朕膚淺了。”
頤行訕笑了下,“那您往後……應該不會再翻我了吧?”
不翻她,就得去翻彆人。他想了想,垂下頭歎了口氣,“朕還是會翻你的,咱們可以抹一夜雀牌。”
頤行窒了下,為難地撓了撓頭皮,“可是我不會抹雀牌。”
皇帝說朕也不會,“咱們可以比大小。”
然後兩人大眼瞪小眼,沒想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局麵。
頤行這會兒倒不怪他假扮夏太醫了,自己實則也有欺騙他的地方。原本她這樣情況,應該知會敬事房,暫且不上綠頭牌的,可她又怕好不容易得來的晉位機會就這麼白白錯失了,因此連含珍和銀朱都沒有告訴。
小心翼翼覷覷他,“您生氣嗎?”
皇帝撫著額頭喟然長歎,“朕應該羞愧。”
“那這件事和夏太醫那件事就算相抵,咱們兩清了,行嗎?”
皇帝苦笑了下,“不兩清還能怎麼樣?朕發現你這輩子從來沒吃過虧,果真步步為營,令人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