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人沒大,心倒大了。...)(2 / 2)

烏金墜 尤四姐 9307 字 3個月前

頤行從荷包裡掏出一個金錁子,擱在他手掌心上,“您瞧,我是為了給您送這個,才摸著黑過來的。遇見榮親王是個意外,要不是人家,我準得摔個大馬趴。我還想謝謝人家來著,沒想到您一來,就把人趕跑了。”

皇帝遲疑地看看手上金錁子,又看看她,“不把他趕跑,還讓他留下來,和你互訴衷腸嗎?”

頤行耷拉下了嘴角,“我說了挺多好話了,您可彆油鹽不進。”

皇帝瞥了瞥她,有些得意地說:“剛才朕向宗室裡的人介紹了你,往後你就彆想那些不該想的了,他們一個都不敢招惹你。”

頤行嘟囔了聲,“我多早晚胡思亂想來著,您老冤枉我,難怪貴妃她們要捉我的奸。”

說起這個,就比較喪氣,皇帝一直在避免回憶當天的尷尬,誰也不知道他扯下麵罩的時候,心裡是何等的糾結。

將黑不黑的天色,當著滿宮嬪妃的麵,他把真麵目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前一刻還冠服端嚴陪著皇太後看戲說笑的帝王,轉眼穿著八品的補服和自己的嬪妃私會,這麼巨大的落差,那些宮人們怎麼想?是不是覺得她們一直巴巴兒盼望的皇帝原來不正經,有那種擺不上台麵的癖好?他的威嚴瞬間掃地,再一次重溫了尚家花園窒息當場的噩夢。他不明白,為什麼遇見老姑奶奶就沒好事兒,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來克他的,一定是的!

如今她還要一再捅他的肺管子,皇帝鬱悶地攥緊了金錁子,恫嚇式的說:“你再聒噪,罰你每日繳兩個!繳不上來就到禦前伺候抵債,你自己掂量掂量。”

這下子她不說話了,規規矩矩垂手站著,像他跟前俯首聽令的太監。

他緩緩吐了口氣,嫌棄地打量她一眼,“往後還是打扮打扮,彆叫人拿你當宮女。”說著視線在她頭頂上打轉,挑了個好地方伸手一捅,“這兒插根簪子,挑名貴的,明白嗎?”

頤行歪了歪腦袋,說是,一麵撫著身上坎肩,哀怨地說:“是您讓我帶上行服的,說路上方便,這會子又嫌我不打扮……”

皇帝嘖了聲,“朕讓你帶行服,是打算到了熱河帶你去打獵,誰讓你趕路途中穿了?”邊說邊搖頭,“朕發現,咱們說話老是雞同鴨講,你猜這是為什麼?”

頤行說:“必然是奴才太笨,沒有領會主子的意思。”

皇帝說不是,“是你還不了解朕,也沒有和朕一心。你隻顧眼前,朕要的是長遠,所以咱們想不到一塊兒去,常背道而馳。”

他說完,似乎有些失望,背著手,慢慢向開闊處走去。

頤行聽了他這番話,倒也有些感觸,其實他看待事情比她透徹。大多時候她覺得他還是挺聰明的,但因為年輕的緣故,時不時也會陣發性缺心眼兒。

他在向前走,她沒有跟上來,他又歎了口氣,回頭瞧她,“你還傻站在那裡乾什麼,不想和朕一塊兒走走?”

頤行遲疑地看看四周圍,“荒郊野外,蛇蟲怪多的。”

皇帝哼了聲,心道你連那麼惡心的蛤蟆也敢整缸地撈,世上還有比你更五毒俱全的人嗎。這會兒他想散散,她倒拿喬起來,要是換了旁人,他一定撂下不管了,可對象是她,自己就想讓她伴著,既然稀罕人家,退一步也是沒有辦法。

“禁軍早把周圍肅清了,方圓百丈以內不會有那些毒物的,你隻管放心。”

頤行這才勉強挪動了步子,他在前頭走,自己在後麵跟著。

山林間樹影婆娑,涼風習習。抬頭望天,天上一輪明月高懸,皇帝喃喃說:“深宮鎖閉,朕從沒有踏著月色四處閒逛的機會,如今離開了紫禁城,方覺天地寬廣。”

頤行聽他這麼說,抱著胸道:“您早年不也上外頭學辦差嗎,天南地北到處跑,又不是沒離開過紫禁城,有什麼好感慨的。”

皇帝此刻滿懷柔情,正抒發感想,結果她忽然蹦出這麼一句來,立刻引得他枯了眉,“你可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彆人家姑娘看月亮,能看出兩行淚來,你是通條1做的嗎,一句話就捅人一個窟窿眼兒?”

頤行被他一通指責,萎頓下來,訕訕說對不住,“我不是成心的。那什麼……今兒晚上月色真好。”

皇帝不理她,眯著眼負手仰望,話語裡透出對往日的追憶,唏噓道:“其實在外辦差,苦惱的事兒很多,為了得先帝一聲誇獎,多苦多累都要咬著牙硬扛。”

頤行沒好意思說,心道你五歲就封了太子,到哪兒不是眾星拱月,你能吃過多少苦!這會兒對著月亮傷懷,真是閒的你。從沒見過這麼矯情的男人,就該麵朝黃土背朝天,讓你下地乾兩天活,插兩天秧。

可是嘴上不能這麼說,說了這輩子就完了,他一氣之下罰她去黑龍江砸木樁,自己這輩子榮華富貴還沒享足,可不能輕易糟踐了自己。

於是頤行討乖地說:“天下第一家,看著多麼煊赫,可是家大也有家大的難處。鳳子龍孫們不受磨礪不能成才,先帝爺就算舍不得您吃苦,也還是得讓您出去學本事。正因為早年的錘煉,如今您才把國家治理得這麼好,總算不枉費先帝爺一片苦心。”

這回皇帝受用了,說:“這才像句人話,長在帝王家,也有長在帝王家的苦惱,既然你能理解,將來孩子到了年紀出去曆練,不許你哭天抹淚,要死要活的。”

頤行傻了眼,發現這位萬歲爺之未雨綢繆,已經達到一種無中生有的境地。

“將來孩子……”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您怎麼想得這麼長遠呀?”

他回了回頭,“怎麼?難道你不打算生孩子?生了孩子是一重保障,將來能當太後,不好嗎?”

好是好……可當太後的時候,他不就龍馭上賓了嗎。

這麼一思量,有點悲傷,頤行垂首道:“我就是不當太後也能活得很好,您不用為了激勵我生孩子,拿那個來引誘我。”

皇帝就著皎皎月色看著她,歎了口氣道:“帝王家最缺的就是孩子,早前宇文氏在南苑時候,不生兒子連爵位都不能襲,所以祖輩上好些十四五歲就生兒育女的。如今幾百年過去了,這個陋習倒是沒有了,但孩子照例緊缺,多少個都不夠。朕不想為了生孩子,翻那些女人的牌子,都說皇帝三宮六院享儘豔福,可那些人不知道,這件事上朕受委屈了,還不能和彆人說,說了要招人恥笑。”

頤行一聽來勁了,“您怎麼受委屈了,和我說說?是不是像唐僧落進盤絲洞似的,妖精們個個想吃您的肉?”

皇帝有些扭捏,眼神飄飄望向了月下閃著銀芒的溪流,吱唔道:“那倒不是,朕是皇帝,她們不敢那麼對朕。”說著頓了頓,“你年紀還小,和你說,你也不明白,等你長大自然就知道了。”

她認真思忖了下,“奴才也是您的嬪妃呀,您不喜歡和她們生,倒喜歡和我生,為什麼?”

她還是沒開竅,皇帝覺得她笨,但又懷疑她是不是裝傻充愣,有意引他說實話,便道:“為什麼,你自己琢磨。”

她想了半天,豁然開朗,“因為我們尚家總出皇後,認真說,您身上也流著尚家的血。您覺得尚家的後代還不錯,所以您願意抬舉我。可我如今還在天天繳金錁子,您這麼獨守空房,得守到多早晚啊?”

皇帝有些尷尬,紅著臉說:“這事兒不用你操心,你隻要好好養身子就成了。”

頤行嘿了一聲,“天底下像您這麼能忍的不多見,說句不怕您惱的話,我還以為您身上有暗疾,不方便呢。”

她不著四六,他也堵了一口氣,成心要嚇唬她。於是足尖一挑,把一根枯枝踢到了她腳邊,大呼一聲“有蛇”!

頤行連看都沒敢看,嚇得一蹦三尺高,霍地蹦到他身上,淒厲的慘叫在山穀間回蕩,一重重,傳出去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