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萬歲爺,我要厥過去了。...)(2 / 2)

烏金墜 尤四姐 9170 字 3個月前

含珍忙上前催促:“主兒,快上轎吧,那麼些人都等著呢。”

頤行這才回身望,果然那些嬪禦都巴巴兒看著她,等著她的車轎先行。

和妃自然是不理會她的,早已經登上自己的代步,兀自追趕太後和皇帝去了。

所以得趕緊上轎,含珍替她放下了垂簾,壓聲吩咐轎夫:“腳下加緊著點兒,追上前頭。”

太監們得令快步趕上去,頤行透過轎上小窗朝東望了望,這會子彤常在想必已經潛在祭殿附近,隻等皇上一到,就在列祖列宗麵前哭訴喊冤了吧!

一行轎輦打如意洲向北,直往熱河泉去,那地方也屬行宮一處勝景,以熱湯泉出名。據說看園子的宮人種了瓜果,拿熱河泉水灌溉,等成熟之後,瓜果就格外香甜。

當然一路也是林蔭重重,這行宮裡的植被果真是紫禁城不能比的。紫禁城中要緊的宮殿前都不栽樹木,到底是為什麼,誰知道呢!

再走上一程,隱約能聽見鐘聲了,混雜著僧侶的吟誦,陣陣梵聲鋪滿了他們前行的道路。

散朝後的臣工和宗室已經先行一步到達祭殿,待太後慈駕一到,便分列兩旁垂袖行禮。

從北京到熱河,四五百裡地一同趕赴,尤其這樣祭祖的日子裡,前朝和後宮倒不必忌諱,可以分批進貢上香,磕頭祝禱。

烏泱泱的,好些人啊!頤行攙扶著太後站在一旁,殿裡祭台搭得格外寬綽,兩旁喇嘛盤坐在重席上,那連綿不絕的梵語喃喃從口中吟誦出來,格外有種莊嚴肅穆的氣象。

“當”,厚重悠遠的磬聲,在行宮上空緩緩盤旋。皇帝率領大臣和宗親們先行祭奠,隻見一排排身著石青補服的人,按著高低品級在殿宇中央泥首頓地,司禮太監蒼涼的語調拖得老長,“跪……拜……”

頤行這會兒要關心的倒不是皇帝,她緊盯邊上的和妃,見她心不在焉地向殿外張望,便悄聲在太後耳邊提點:“和妃姐姐像是在等人呐。”

有一瞬感受到了自己成為奸妃的潛質,心下也感慨,明明這麼純潔無暇的老姑奶奶,進了宮,盤算著晉位登高枝兒了,就變得如此精於算計起來。

太後聞言,順著頤行的視線看向和妃,她站得不遠,確實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太後皺了皺眉,十分地不稱意,這樣的日子,正要祭奠祖宗的時候,她還是靜不下心來,頻頻左顧右盼。後宮選妃曆來都是慎之又慎的,竟不知怎麼讓這麼個不端穩的人升了妃位,早知如此,命她隨貴妃她們留在宮裡倒好,省得跟在左右,總叫人心煩。

太後調開了視線,哼道:“彆管她。”

這時君臣已經行罷了禮,從供桌前緩緩卻行,退讓到一旁。接下來輪著太後率領後宮祭拜了,眾人肅容跪在預先準備好的蒲團上,跟隨司禮太監的唱誦伏地叩首。三跪九叩禮成後,便是上元祭祖環節中又一項規矩,點祭燈。宗室和後妃們,得在高低分作三層的巨大燭台上各點一盞白蠟,以寄托對曆代帝王的哀思。

這廂需要伺候的人多了,殿裡往來的太監宮女自然也多,另加上列隊誦經的喇嘛和僧侶,一時間人影錯綜,應接不暇起來。

這時候就得強打起精神仔細分辨了,彤常在要現身,必定混在人群裡才能入殿。

正想著,一個穿著僧服,戴著僧帽,但體型略顯矮小的喇嘛穿過人群,徑直向這裡走來。頤行那刻倒真未警覺,以為就是普寧寺裡做法事的喇嘛。然而那人越走越快,僧帽兩旁垂掛的杏黃色護耳隨著氣流翻卷起來……她終於看清了她臉頰上大片肉紅色的瘢痕,也看見她從袖子裡抽出匕首,趁著人群掩護向太後刺來。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沒有人察覺。明晃晃的刀尖逼近,頤行心道這回虧大了,沒想到彤常在能動手絕不動口,奔著殺人來了。自己的大功是不立也得立,管不了太多了,連高呼一聲“太後小心”都來不及,使出吃奶的勁兒,一把將太後推開了。

刀尖紮下來,紮傷了她的胳膊,然後就是一陣人仰馬翻,等她再定眼瞧的時候,彤常在已經被死死按在地上,皇帝抽出汗巾用力纏住她的胳膊,一麵驚惶地大喊:“太醫呢……傳太醫來!”

太後驚魂未定,喃喃說:“這是怎麼了?”左右宮人團團護住她,她氣得推開他們,恨道,“這會子還攔什麼!”

過去查看頤行的傷,見那件粉白的袍子上灑了好些血,太後腳下蹣跚,幸而雲嬤嬤和笠意攙住了她,她白著臉追問:“怎麼樣了?純妃怎麼樣了?”

頤行到這會兒才感覺到胳膊上的鈍痛,傷口痙攣著,那種疼痛像翻滾的浪,連帶耳朵裡也嗡嗡地低鳴起來。

還是自己疏忽了,既然想到彤常在不可能是皇帝生母,怎麼沒想到她打從一開始就抱著你死我亡的決心呢。這回倒好,好信兒沒來,胳膊倒流了一缸血,還得強撐著向太後報平安:“老佛爺,奴才沒事兒。”

可痛是真痛,且看見血,頓時眼睛發花,腦子帶懵。含珍和銀朱焦急的呼喚好像離得越來越遠,她哆嗦起來,腿也站不住了,抓著皇帝說:“萬歲爺,我要厥過去了……”

皇帝說我在,“你彆害怕,沒有傷及要害,死不了的。是我不好……是我大意了……”

後麵他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就覺得心跳得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眼前撲天蓋地的紅,不是疼暈的,是被流不完的血嚇暈的。

再醒來,已經是午後了,皇帝和太後都在一片雲,見她睜開眼忙圍過來,一徑問她現在感覺如何,胳膊還疼得厲害嗎。

到底被紮了一刀,傷口深不深她不敢看,疼是真的疼。可在太後麵前她得曉事兒,勉強扮起笑臉道:“您放心,已經不怎麼疼了。”

這話其實沒人信,太後慘然道:“你這孩子,流了那許多血,怎麼能不疼呢,瞧瞧臉上都沒了血色,大可不必有意寬我的懷。這回是多虧了你,若沒有你,今兒我該去見先帝爺了。真是……沒想到陳年舊事,有的人能記一輩子,恨一輩子。我如今想想,當初不該婦人之仁留下那個禍害,要是那時候當機立斷,也不會害得你受這樣無謂的苦。”

太後臉上神情變得冷漠又遙遠,追憶起二十多年前的事來,並沒有對後宮歲月的眷戀。

“我和她,是同一年應選的,早前在宮外時候兩家就認識,進宮後她封常在我封貴人,一同被安排在延禧宮內,隨高位嬪妃居住。她這人,常有一顆爭強好勝的心,位分上頭低我一等原就不滿,平常瑣事上也是掙斤掐兩,半分不肯相讓。後來隨先帝來承德避暑,那會兒我們這些低等的嬪妃共排了一場舞,那天夜宴上,先帝對我青眼有加,她愈發不平,說我搶了她的風頭,自此以後恨我恨得咬牙。”太後緩緩地說,蒼白而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說後宮曆來都是如此,人多事也多。先帝爺雨露均沾,隻是她承幸得晚,恰好在行宮診出遇喜,立時人就像瘋魔了似的,做出許多得意忘形的事兒來。”

頤行漸漸明白了,“她的孩子,最後沒能生下來?”

太後點了點頭,“她買通了冷香亭的太監,想放火把我燒死在瑩心堂,沒曾想陰差陽錯,自己被困在了裡頭。後來孩子沒了,臉也毀了,我那時候想,她既然落得這樣田地,總算受了報應,紫禁城是回不去了,就讓她留在行宮頤養天年吧!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以為她早煞了性子,舊恨也都看開了,沒想到她心如蛇蠍,還想置我於死地。我聽皇帝說,她曾托和妃傳話請求麵聖,好在皇帝沒有答應,否則她恨我,未必不遷怒皇帝,要是禦前行刺,那可是千刀萬剮也不能解我的恨了。”

皇帝在一旁靜靜聽了半天,待太後說完才道:“眼下人被押解起來,已經嚴加審問過了,熱河泉守衛森嚴,她能混進祭殿,全是和妃的安排。”說罷搖頭苦笑,“朕的後宮,為什麼儘是這樣的人才,不長腦子,聽風就是雨。”

太後倒要來安慰他:“人吃五穀雜糧,各有各的脾氣,也不是個個都如她們那樣,好歹還有個純妃。”

頤行受了褒獎,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我也不是多出眾,全靠姐妹們襯托。

皇帝看了她一眼,並未急著誇她,隻對皇太後拱手,“額涅,彤常在行刺太後,罪大惡極,和妃安雅氏助紂為虐,比之那個瘋婦更可殺。朕欲處決彤常在,賜死安雅氏,不知額涅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