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輕舟已過萬重山。...)(2 / 2)

烏金墜 尤四姐 9335 字 3個月前

大家自然是五味雜陳在心頭,可誰又敢在這時候找不自在呢,一個個都俯首帖耳的,按品級高低在地心列隊,高高揚起拍子,行撫鬢蹲安之禮。

老姑奶奶的訓話也很簡單,“我年輕,登了這高位,全賴太後和皇上偏愛。我也沒什麼可說的,日後上下和睦,齊心伺候皇上,就成了。”

眾人說是,雖然心裡腹誹,“有你在,伺候皇上哪兒還用假他人之手”,可這也不過自己心裡琢磨,不敢和第二個人說。

貴妃當著眾人,自然要維持體麵,不過比平常更儘一百二十分的心,指揮眾人進退。

頤行瞧她這模樣,到底還是不忍心讓她太失顏麵,便叫了聲裕姐姐,“後宮事務,這些年都是你料理,我才上手,恐怕不得要領,往後就勞煩您協理吧。”

裕貴妃大感意外,滿以為自己聽錯了,茫然向上望去。老姑奶奶帶著平和的笑,一時讓貴妃無措起來,但這話一出,好歹也算賞了她尊榮,讓眾人知道,貴妃還是有彆於尋常嬪妃的。

貴妃頓時滿懷感激,心頭一熱,眼中發酸,蹲安道是,“我原沒什麼能耐,蒙貴主兒不棄,往後一定儘力協理六宮,不叫貴主兒失望。”

從永壽宮出來,貴妃的後脊梁都快被恭妃戳爛了,“我早就看出她是個沒氣性的,彆人丟跟骨頭,忙不迭地就叼了。她也不想想,這後宮在自己手上,料理得多亂,人家留她是為了日後好追責,瞧把她高興的,拾著了狗頭金似的。”

怡妃在邊上抱著胳膊感歎:“一朝天子一朝臣嘛,後宮也是一樣。如今老姑奶奶當權,貴妃原該像喪家之犬一樣,豈料人家開恩讓她協理,怪道她感激人家祖宗十八代呢。”

兩個人在夾道裡慢慢走著,這會兒暑氣全消了,已經到了秋高氣爽的時節,看著那勾頭瓦當、彩畫紅牆,彆有一種繁榮熱鬨的氣象。

這廂正要往禦花園去,後麵急急有腳步聲趕上來,是翊坤宮的太監福子。到了跟前垂袖打一千兒,說才剛永壽宮傳話出來,純皇貴妃有令兒,讓恭妃娘娘幫著料理明兒寶華殿佛事。

恭妃站住腳,沉默了下才說知道了,擺手打發福子回去。

怡妃倒笑起來,“瞧瞧,才說完貴妃,好差事就輪著您了。”

恭妃哼笑了一聲,“好大的譜兒,才晉了位分,就忙著指派你指派他起來。”

“那也是沒轍,誰讓人家這會子掌權了呢。”怡妃歎了口氣說,“咱們這位皇貴妃啊,還不似裕貴妃,辦事兒講究,未必給人留縫,您自己多加小心些吧。”

恭妃挪動著步子,倒是忽然跳出三界,替怡妃叫起屈來,“照說您是太後娘家人,太後也沒個扶植外人,不抬舉您的道理。果真是老姑奶奶手段高,哄得老太太高興,一心向著她,反把您拋到後腦勺去了。”

怡妃聽罷瞥了她一眼,“咱們啊,一向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彆揭誰的短。左不過不犯事兒,彆落得和妃那個下場,就是燒了高香了。”

這話撂下,大家都刹了性子。可不嘛,進宮到如今,大家都短暫享受過萬歲爺的溫存,可誰又敢說自己切切實實承過寵?就算沒有老姑奶奶,她們也過著差不多的日子,其實有什麼可叫板的呢,不過自己和自己較勁罷了。

後來花園子是沒逛成,恭妃既然受了命,就得操辦寶華殿的佛事,和怡妃分了道兒,拐到春華門夾道去了。

銀朱替頤行梳頭,讓那一綹長發在掌心舒展垂墜,覷著鏡子裡的人道:“主兒讓恭妃料理寶華殿的事,想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奴才還記得,早前她和怡妃唱大戲,借著那塊檀香木,把咱們抓到貴妃宮裡問罪。如今您瞧在怡妃是太後娘家人的份兒上,沒有為難怡妃,倒是要拿恭妃來作作筏子,是不是這個道理?”

頤行聽了一樂,“可不,看來你和我一樣記仇。不過我倒不是要拿她作筏子,她事兒辦得妥帖,也沒誰刻意為難她。可要是辦得不妥帖,那也怨不得我呀,敲打兩句,總是免不了的。”

這就是一朝登了高枝兒,難免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第二天的佛事,無外乎大家跟著太後一道祈福還願。寶華殿兩側趺坐著雍和宮請來的高僧喇嘛,嗡嗡的梵聲中,大夥兒反複叩首長跪,這一跪,一輪就是小半個時辰。

太後和眾多太妃太嬪們因信佛,對佛事滿懷敬畏之心,但對於眾多年輕的嬪妃們來說,長時間的跪拜讓她們腰酸背痛有些不耐煩。到了午時修整的時候,三三兩兩散出佛堂,退到左右便殿裡暫歇,這時候尚可以好好吃上一頓齋飯,再鬆散鬆散筋骨。

便殿裡的膳桌都已經準備妥當了,膳房的侍膳太監開始往殿內運菜。銀朱攙扶頤行坐下,她習慣性地彎腰壓住胸前的十八子手串,這回卻按了個空。

低頭一看,手串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也想不起丟在哪兒了,喃喃說:“這可好,不多東西就罷了,怎麼還少了!”

這話是有心說給那三妃聽的,到底不是蠢人,臉上頓時都訕訕起來。

銀朱在便殿內外著了一圈,沒見手串的蹤跡,便道:“想是落在佛堂裡了,主兒稍待,奴才過去找找。”

頤行頷首,她忙提袍邁出去,一路順著來時軌跡尋找。一直找進殿裡,正巧看見一個穿著偏衫的喇嘛站在供桌旁,手裡捏著那個手串。

佛前香煙嫋嫋,油蠟燃燒,發出濃重的香油味,大喇嘛長身玉立,把這佛堂襯得莊嚴如廟宇。銀朱站在檻內斜望過去,摘了佛帽的喇嘛有顆形狀美好的圓腦袋,青白的頭發茬乾淨利落,不像有些人,後腦勺的頭發能長到脖子上去。這種脖頸間界限分明的線條,照著老輩兒裡的說法,是個享清福的腦袋。

銀朱對得道高僧一向懷有敬意,合著雙手說阿彌陀佛,“大師,這手串是我們皇貴妃的,多謝大師拾得,物歸原主。”

那喇嘛聞言,轉身把手串交到她手上,複合什向她行了個佛禮。

銀朱接了手串正要走,忽然聽見他“咦”了一聲,不由頓住腳回望過去,這才看清他的臉,竟是上回賜她平安棍的那位喇嘛。

也就是這喇嘛,被他們冤枉成她的奸夫,差點害她丟了小命,名字好像叫江白嘉措吧!

銀朱又合起了雙掌,“您記得我?”

江白喇嘛點了點頭。

這事兒吧,雖然發生在宮裡,但禦前終歸打發人來查訪過,他多少也聽說了。真沒想到,那天不過隨手在香爐旁拿了根檀香木,念了幾句經文,告訴她能保平安,後來竟引發了那麼多事,這個素不相識的宮女,也成了他所謂的紅顏知己。

就為這事兒,他被師兄們嘲笑了好久,雖然本不和他相乾,但連累一個姑娘為此受苦,他也覺得有愧於人家。

沒想到,今天又在這裡相遇,看樣子她如今過得很好,這就讓他放心了。

“這手串,是純皇貴妃的?”他問。

銀朱說是,那張滿月似的臉盤上,洋溢著驕傲的神情,“當初她和我一塊兒卷進那件事裡,是她一直護著我。如今她晉封皇貴妃了,我在她身邊伺候著。”

江白喇嘛問:“你和皇貴妃,是一道進宮的?”

“是啊,今年二月裡一塊兒參選的。”銀朱有些唏噓,“我在宮裡也隻有五年,五年後,我們主兒的前程應當更遠大了吧!”

江白喇嘛聽了,低頭沉吟了下,“我在京城也隻逗留五年,五年後的三月,就回西藏去了。”

銀朱一算,自己是兩月裡出宮,他是三月裡離開,那時候正碰巧了,便道:“役滿後我去雍和宮拜佛,到時候再來向大師求平安符。”

江白喇嘛沒有再說什麼,合什向她躬了躬腰,看她含笑還禮,托著那串十八子,轉身邁出了寶華殿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