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叮鈴鈴——”
這是趙國王宮箐蕪殿簷下一排銅鈴的聲音。這排銅鈴從宮殿建造之初就在這裡,百年來, 每當有風雨徘徊, 就會發出這樣清脆的叮鈴聲, 秋風起的晚上, 與綿綿春雨不歇的日子, 常常一響便是一晚。
“噠啦啦——”
這是箐蕪殿內殿水晶簾被人輕輕撩動又滑落著撞擊在一起的聲音。殷如許躺在床上的時候,聽到這聲音, 就知道有人來了。
“小殿下,小殿下?快出來,夫人睡著了,不要吵醒了夫人。”
這是箐蕪殿裡伺候她的宮女存青的聲音,殷如許對她的聲音甚至比對趙胥的聲音還熟悉,因為在無數次的循環中,她與存青相處的時間最多, 不管願不願意,她的一切都是由存青照料的, 這個聽命於趙胥的宮女,讓她又恨又痛。
存青在外麵輕聲呼喚, 但沒人回答她。殷如許蓋著的薄被被人拉開了一點,她的床榻上爬上來一個小小的身子。
“母親, 母親。”她的孩子小聲呼喚她。
“母親, 你又病了嗎?”這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又聽話,又懂事, 來看她的時候,從來不會大聲吵鬨,好像生怕大聲一些,就會將病中的母親驚住。
殷如許溫軟但是有些涼的手被一雙小手給拉住了,那雙小手熱乎乎的,“母親,你是不是想念家鄉了?我聽人說,你生病是因為想家,你不要再難過了,等我長大,就帶你回家。”
聽到這種話,殷如許的內心沒有感動,而是下意識感到驚懼起來,她想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告訴他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這種話了,不要被那個人聽到!殷國已經被滅國,再沒什麼回家了。可她動彈不了,她的身體不由她自己操控。
殷如許看到了孩子稚氣的麵容和濡慕認真的眼神,還透過水晶簾子,看到了站在簾外的那個男人。趙胥靜靜站在那,像是一道可怖的影子,他的眼神冰冷,如同毫無溫度的冰雪一樣刺人。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夫人,小殿下……小殿下他失足落水,已經,已經去了,您不要難過,您還會有其他孩子的……”存青哭著對她說。用她那雙淹死了孩子的手,輕輕攙扶著她。
殷如許的身體在大哭,在奔潰地痙攣,可內裡的殷如許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多餘的反應,她隻覺得冷,似乎被人扔進了水裡的是她自己。
孩子的臉青白,小手冰冷,沒有了氣息。箐蕪殿下的銅鈴響了一夜,前殿趙胥的宮宴舞樂也響了一夜。
秋風蕭瑟,錦衾冷徹。
……
“絮絮,絮絮?”
“……”
“怎麼了,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怎麼哭成這樣?”沃突擦掉了她臉上的眼淚。
他睡到半夜,聽到壓抑的哭聲,發現妻子喘不上氣似得蜷在一邊,閉著眼睛哭,忙將她喊醒。
殷如許還沒能回神,恍惚地躺在那一動不動,她滿身的冷汗,眼淚乾了之後,臉頰上也是一陣刺疼。
發覺她手心冰冷,沃突將她的手緊緊握住,順便將她牢牢抱在自己懷裡,“好了,好了。”
殷如許過了好久才從沼澤般的噩夢中回過神,她控製不住地發抖,拚命往沃突懷裡鑽。
莊生曉夢迷蝴蝶,她想,究竟什麼時候是夢?現在嗎?還是箐蕪殿裡那個殷如許?
沃突察覺她不對勁,濃眉皺了皺,忽然從架子上拿了披風,裹住了自己和殷如許,然後大步出了王帳。他帶著殷如許騎上馬,往部族外麵的荒原奔馳。
有巡夜的族人發覺動靜,還以為發生了什麼,緊張地跑過來,沃突說了聲:“是我,沒事。”然後也沒停馬,直接奔了出去。
這會兒是半夜,外麵一片漆黑,騎在馬上奔馳,寒風撲麵而來。殷如許徹底清醒了,她扯過沃突手裡的馬韁,雙眼通紅地望著前方的黑夜,策馬狂奔。
直到她完全脫力,沃突才接過她手裡的馬韁,“好點了?”
殷如許把腦袋靠在他胸口上,聽著那裡的動靜,小聲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