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絳有些驚訝:“你的人為何會識得我?”
林度飛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因為我與他說,若是見到漂亮若仙子般的姑娘,那便是三姑娘。”
這話倒是一點都不曾誇大。
沈絳本就是絕色,哪怕在京城那樣美人雲集的地方,依舊出眾的叫人挪不開眼睛。
在這邊城之中,風沙不斷,驕陽烈烈,水土並不那麼養人。
因此不管男女老少,臉上總被曬的泛紅和粗糙。
乍然出現這麼一位肌膚勝雪,烏發如墨,容色卓絕,一顰一笑宛如畫卷中走出來的女子,如何能叫人不注意到。
便是此刻,哪怕周圍有兵士,還是有不少老百姓偷偷回頭望過來。
沈絳未戴麵紗,抬眸時,眼尾微翹,烏黑澄澈的眼眸波光瀲灩,仿佛將那漫天的江南春色帶到了這邊關之地,讓這漫天荒原都染上了秀麗柔婉。
“幾位將軍此刻已經在府裡等著您,還請三姑娘隨我前來。”
沈絳點頭,便也上了馬車,跟著他一同前往。
有了林度飛的帶領,他們並不再需要排隊入城,很快就以令牌通過城門。
邊境之城,自然不如沈絳去過的京城那般的恢宏,也不如揚州那樣的繁華,就連衢州都稍有不足。
隻有走在主城大道上,聽著沿街的叫賣聲,這才有了幾分熱鬨氣息。
沈絳在車內也並未閒著,掀起簾子,望著兩邊街道上,都懸上了白布,滿街的熱鬨與這素縞,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怔怔望著街麵上的店鋪,一家接著一家,無一例外。
“林校尉,”沈絳衝著前頭騎馬的人喊了一聲。
林度飛聽到她的聲音,打馬回頭:“三姑娘,怎麼了?”
沈絳抬手指著掛著的白布,低聲問:“我見城中店鋪,皆掛白布,所為何事?”
她自個便是開鋪子的,知道鋪子外掛白布,乃是不吉利。
可這往來的行人,卻對這一幕習以為常,絲毫沒有奇怪的表情,該進鋪子的依舊進鋪子。
林度飛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他垂眸望著車內的少女,比起在京城精雕細琢的模樣,這一路上的風霜,還是讓她有了幾分不同,就連眼底都帶上了沉重和堅忍。
“這是城中百姓,都在紀念侯爺,”林度飛還是說出了口。
沈絳聽著,目光落在那一條條素縞之上,滿城的白,隻為一人。
沈作明沒有辜負邊關百姓,至死都在守護這一城的安寧平靜。
而邊關百姓亦未負他,他身死之後,這滿城素縞隻為他而掛。
沈絳眼底帶上微熱,第一次,她發現沈作明的選擇並非愚忠,之前永隆帝因他戰敗,便將他關入大牢,可是邊關有變,他又是奮不顧身的前往。
他從來都不是為了帝王,更不是為了權勢,他是為了這滿城百姓才回來的。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城中將軍府。
此乃是駐紮仰天關的將軍所居府邸,先前一直是沈作明所住,如今沈作明殉國,他的屍身便停靈府上。
一直等待著沈家人前來。
因為是將軍府,駐紮著不少軍士,周圍顯得格外安靜。
他們馬車剛到府門口,沈絳剛從車內鑽出來,就見外麵傳來一聲嚎哭:“三姑娘,您可算是來了。”
沈絳抬頭望去,就見一個中年男子率領眾人跪在她的車下。
她認出對方,這是父親身邊的親信管事,沈乾。
“乾叔,”沈絳下馬將他扶起,可是沈乾卻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沈乾額頭死死抵著地麵:“老奴沒用,老奴沒用。”
他口中一直念叨著自己無用,蒼老的聲音裡帶著悲涼和痛楚。
沈絳眼中含淚,將他扶起:“父親乃是戰死沙場,又與您有何關係。”
“您有所不知,小兒麒麟一直跟在侯爺身邊,當時侯爺被那赤融伯顏攻擊時,他竟被其他北戎蠻子纏住,一時救不得侯爺。”沈乾哭嚷著說。
沈絳心頭不無悲痛,可她知道,遷怒旁人,毫無用處。
殺了父親的人是北戎的赤融伯顏,這筆賬,她隻會算到他頭上。
“我想見爹爹,請乾叔前頭帶路。”沈絳低聲說。
沈乾大約也知道,此乃是最要緊的事情,於是便起身給沈絳帶路。
將軍府上早已經是一片純白,沈絳從正門而入,很快,來到前廳,就看見廳堂上所設的奠儀,還有停在大堂內的那副棺木。
沈絳行至一半,突然有些不敢上前。
她突然想起,那日她回京,聽聞爹爹的隊伍已經出城,她策馬追上,謝陪在她身側,一路追到城外十幾裡地。
如今她遠赴邊關,能見到的卻隻有一副棺木。
此刻她與那副棺木,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卻如天塹,讓她一步都無法往前踏。
她與沈作明乃是父女,卻並未見過很多次。
但她從未覺得自己與大姐姐不同,沈作明哪怕是百忙之中,也會給她寫信,告訴她關於仰天關的一切。
偶爾說說他帶兵打仗的事情,偶爾說說他的日常生活。
無趣而又枯燥的生活,卻是沈絳年少時,最為期盼看到的。
如今擋在她麵前的那座大山,轟然倒下了。
這一刻,她終於徹底確定,她的爹爹沒了。
“爹爹,”沈絳突然心頭被如同山呼海嘯般的悲涼所壓倒,她幾步跑到那副棺木旁,趴在上麵。
她哭聲撕心裂肺,悲涼而又無助,就像是久出剛歸的遊子,突然發現自己早已經失去了能夠遮風擋雨之處。
她又一次成了無家可歸的小姑娘。
隻是衢州前往京城時,她滿心鬥誌。
如今她隻剩下一身的鑽心噬骨的痛楚。
她悲泣之時,府中上下隱忍多天的悲痛,也終於在這一刻迸發,哪怕是在戰場上最勇敢、不敢死的戰士,都在這一刻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