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初春時節,因著前幾日春光好,宮娥們換上羅衣,頭上插戴楊枝,沉悶的宮廷深處也多了些敞亮的笑模樣,可是一場寒雨,倏然間又仿佛回到了冬日。
小宮女快步從細雨中走到廊簷下,搓搓手,歎道:“哎,倒春寒。”
“哎——”一向沉穩的姑姑忽然間也歎了口氣,小宮女正待問她有什麼煩心事,卻見她看著醴泉宮主殿外。
醴泉宮四季如春,暖融融甜絲絲的熱氣遊絲一般地竄出來,從外頭看過去,醴泉宮像是籠罩著一層柔色的光,但小宮女明白,這光也許隻是她的無端想象。
隻因為醴泉宮住著宮裡最璀璨的明珠——長樂公主。
醴泉宮外站著麵色沉凝的大宮女玉秋,還有個麵熟的小太監多善站在丹墀下,他慣常在禦前走動。
隱隱約約的,小宮女聽見了長樂公主未婚夫的名字,裴元白。
興許又有事兒了。
小宮女聽到這個名字後,有些惴惴地想著。
玉秋踏著絨地衣往內殿走,踏在上麵如同踏在雲中,走路的聲音也霎時間消弭無蹤,殿中沒有一絲聲響,無人敢驚動長樂公主尊駕。
玉秋悄聲問從裡間出來的宮女檀冬:“公主可醒了?”
檀冬答:“尚未。”
檀冬悄悄問玉秋:“他們說裴公子被陛下罰跪,是真的?”
玉秋沉著臉點了點頭。
檀冬歎息:“公主知道後又要和陛下鬨了。”
玉秋便不再說話,一下子大殿中寂靜無聲。
長樂公主殷明鸞陷入一場混沌的夢中,午歇本當是愜意的,可外間陰涼的風刮出嗚咽聲,黑雲壓著天邊,就算在殿中凍不到,看不到,那肅穆仿若從窗欞中,從厚重木門的縫隙中透了進來。
殷明鸞並不知道自己身在醴泉宮,她墜進夢中。
是那樣真切的夢,夢中,她度過了一生。
殷明鸞的未婚夫是禮部尚書裴昭的長子,裴元白。
夢中的殷明鸞天真無邪,一心隻貪慕少年郎,隻把一顆芳心掛在裴元白身上,
但是,裴元白並不喜歡她。
甚至因為她公主的身份,對她百般避讓。
裴元白對當年母親和殷明鸞母親李貴太妃約定的婚約不滿,於是做出種種舉動羞辱殷明鸞,想要讓殷明鸞知難而退,但殷明鸞對這些羞辱視而不見。
黃河決堤,天子巡視。
那一年,山河風雨飄搖。
殷衢在離宮之前抽空來到了醴泉宮中,他背對著殷明鸞,殷明鸞看不清他的表情。
殷衢問她:“長樂,你依舊想要嫁裴元白嗎?”
殷明鸞說:“是,皇兄成全長樂一回吧。”
殷衢說:“好。”
語氣中有殷明鸞不懂的沉沉。
殷明鸞想,皇兄對她失望了。
她從此再也沒有見到皇兄。
宮中朝中波譎雲詭,殷明鸞還住在醴泉宮,隻是,她忽然間不是公主了。流言紛紛,有說殷明鸞是李貴太妃私通所生;又有人說世宗去母留子,抱來低賤宮女所出的女兒給李貴太妃養。
殷明鸞想尋求真相,可是沒人能告訴她。
接著,一道懿旨,將她和裴元白賜婚。殷明鸞想,也好,裴元白總是嫌棄她是公主,如今,她不再是公主,終於可以好好地嫁給他。
隻是她沒有想到,她和裴元白之間的隔閡,從來不止公主這一層身份。成婚當晚,裴元白找到了他多年尋覓的心上人。
幾年前,裴元白偶遇一紅衣女子,自此魂牽夢縈,紅衣女子出現在殷明鸞的新婚之夜,搶走了她的丈夫。
殷明鸞本來還心存希望,但是年複一年,她心中的火漸漸熄滅。
裴家起高樓,樓塌了。
裴父隻做了幾年尚書,後來辭官回鄉。裴家漸漸捉襟見肘,倚靠著殷明鸞的嫁妝度日,勉強維護了尊嚴。
殷明鸞卻因為心灰意冷和南遷落下的病根,一日比一日消瘦,眼看到了燈枯油儘的時候。
她睡在偏僻屋子裡,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玉秋和檀冬眼睛腫腫的,想來是哭了幾天,她們喚道:“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