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疑竇生(1 / 2)

第二日, 殷明鸞醒來,隻覺前些天裡的勞累一掃而空,原本她有些風寒的症狀, 泡過溫泉,竟然是全好了。

她早起梳洗,施了妝, 就要去找殷衢道一聲謝, 順便打聽打聽殷衢昨夜匆匆離開的原因。

隻是她去了卻被張福山攔在外麵。

張福山說道:“陛下昨日在湯泉彆館受了涼,今日避不見客。”

殷明鸞有些奇怪:“這天氣還受涼啊。”

張福山也不知道究竟:“這……奴婢也不知道。”

他回想了一下昨晚的陛下,似乎有些生悶氣, 要說是和長樂公主生氣,那也沒道理。

和自己生悶氣?

張福山揣摩了一下,笑著說:“依奴婢看,過兩天就會好, 公主不必憂心。”

“那好吧。”殷明鸞轉身離開,迎麵碰見了宋吉。

她正想著宋吉也要和她一同白跑一趟, 卻一轉頭,宋吉走了進去。

“這……”

殷明鸞費心想了一想,不會是因為昨晚她往皇兄懷裡鑽,嚇到了他吧?

殷明鸞滿頭霧水地回到房中,玉秋給她帶來一封意想不到的來信。

永寧侯爺陳平娶妻之後,對著商戶的女兒,開始挑三揀四,後來又將那女子休了。他開始對殷明鸞念念不忘起來,這才寫信給殷明鸞, 一副情聖模樣, 說會為公主祈福, 等待公主平安歸來。

收到信後的殷明鸞都要氣笑了。

玉秋坐在書桌旁,拿筆寫字。

殷明鸞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著玉秋說話。

“告訴陳平,本宮仰慕侯爺高義,當年永寧侯府一門忠烈,如今逢此國難,相信侯爺是不會退縮的。”

玉秋低頭飛快地寫著。

殷明鸞繼續說:“給他吹捧兩段,然後告訴他,本宮要去懷慶府,親手照料遭了瘟疫的難民。嗯……再描述兩段瘟疫的可怕之處。”

玉秋在紙上狠狠渲染了一番。

“話裡話外告訴陳平,本宮仰慕的是能殉國的那種永寧侯爺,若是他能死在懷慶府,本宮一定會抱著牌位嫁給他的。若是他死不了,就是貪生怕死之輩。這話你潤色潤色,讓它聽起來很有道理。”

玉秋偏頭想了一想,下筆如神。

寫完之後,殷明鸞看了一遍,覺得很好,說道:“行,拿去給陳平吧。”

陳平收到殷明鸞的回信,喜笑顏開。

等到他細細一讀,就笑不出來了。

上京有好事之人,打聽到了這件趣事,後來殷明鸞給陳平的信件不知道為何流出。

百姓都佩服長樂公主心中有大義,並且後知後覺地發現,陳平和他父兄這樣的英雄不一樣,他墮了家族之名,靠著家族滿門英烈的名聲沽名釣譽,苟延殘喘。

而殷明鸞,不愧為皇家公主。

“長樂公主一定是觀世音菩薩座下的玉女。”有念佛的阿嬤這樣說著。

過了幾日,天子宮車儀仗終於出了瀛台行宮。

殷明鸞自然隨駕一起,同時帶上了她費心找到的神醫王陵朗。

王陵朗自到長樂公主身邊以來,很得長樂公主禮遇,範陽縣裡的老母也被接到上京來,住在公主賞賜的院子裡,左右有婢女服侍。

王陵朗誠惶誠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點得了公主青眼。這些日子,他在行宮中混吃混喝,邊上的太監們沒有瞧出他的特殊之處,就連他自己也日漸羞愧。

偶遇大雨,儀仗來到一處驛館,臨時安置在此地避雨。

驛長膽戰心驚,他沒有做接迎聖駕的準備,陡然見了天顏,差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想著驛館內對天子來說太過寒酸,驛長擔心天子一怒之下,自己人頭落地。

而殷衢對驛館的潮濕簡陋似乎並不在意。

隨侍他的太監宮女和侍衛都露出了不能忍耐的表情,殷衢卻泰然自若,桂殿蘭宮或是茅屋采椽,於他來說,似乎沒有什麼分彆。

驛長鬆了一口氣。

王陵朗在看醫書,殷明鸞湊到他身邊,兩人嘀嘀咕咕了一會。殷衢皺著眉頭在不遠處看了一眼,心中想著,老毛病又犯了。

殷明鸞身邊的“鶯鶯燕燕”,未免太多了些。

他移開眼睛,看見張福山欲言又止:“陛下……”

殷衢見他有話說,於是轉身進了屋舍。

張福山道:“奴婢的乾兒子,全喜和全福留在宮中,心中恐懼,求陛下讓他們兩人隨行……”

殷衢覷他一眼,冷冷開口道:“為何恐懼?”

張福山腦門上開始冒冷汗,他的心咚咚直跳,猶豫半晌,終於一咬牙跪下道:“陛下離開中樞,若是京中有變,可如何是好?”

這是過問了政事,是僭越之舉。

他一開口,就知道自己沒有退路,或是殷衢大發雷霆,認為他乾政亂政,或是,殷衢其實對他是很信任的。

在殷衢泠然的目光下,張福山冷汗淋漓。

就在張福山絕望之際,殷衢開口說道:“上京五營,朕早已肅清。許暉擅長朝堂之爭,還沒有膽子造反。若他反了,卻也正好……”

張福山心中湧現出巨大的驚喜。

倒不是因為他兩個乾兒子的安危,而是殷衢的態度。

張福山按捺住激動,問道:“奴婢愚鈍。”

殷衢道:“許氏門人在文臣中影響頗大,這是朕的心腹之患,若他造反,失去大義,事情倒好辦了,朕可直接踏平許府,許暉不會蠢笨至此。”

殷衢看向深深跪在地上的張福山,起身扶起他:“大伴,你最早跟隨朕,是朕的心腹之人。”

張福山情不自禁流淚:“奴婢惶恐。”

陛下或許表麵看是冷心冷情的,可是卻肯對著他這樣一個服侍人的天殘之人這樣寬容。

張福山恨不得結草銜環,執鞭墜鐙。

殷衢掩門出去了,張福山用袖子擦乾了淚,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殷衢走出門,掃視了一下周圍,沒有看到殷明鸞和王陵朗。

讓他稍感順心的,是這次衛陵沒有時刻黏在殷明鸞周圍。

殷衢在一旁看了衛陵片刻,將宋吉叫到身邊。

殷衢提點道:“聽聞南邊地界鬨出了些邪異教眾,已經很成模樣了,宋卿多留意些。”

宋吉點頭稱是。

然後殷衢的目光又落在衛陵身上,說道:“你牢牢盯著他。”

衛陵借助送王陵朗一事來到隨駕隊伍中,似乎合情合理,可是隱隱約約,殷衢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宋吉轉頭一看,見殷衢所說的正是他的徒弟衛陵。

宋吉心中一凜。

衛陵騎馬遠遠地離開了驛館,他察覺到驛館有人跟上了他,於是他愈發催馬向前,後來將那人些都甩開了。

衛陵繞到林中,下了馬。不多時,林中不知從哪裡鑽出了許多人,他們衣著奇怪,不僧不俗,細細看去,右肩處都繡著一朵不顯眼的白蓮花。

為首一人生得魁梧,幾步走近了衛陵,道:“此次皇帝南巡,正是你動手的機會。”

衛陵沉吟不答。

那人眼露威脅之意,道:“彆忘了,你的義父衛季,義母李氏,都還在我們手中。”

見衛陵有了動搖之意,那人又說:“除了皇帝,我們般若教得了天下,你便是天子。衛陵,這本就該是你的,是現在的皇帝奪走了你的一切。你的母親就在眼前,你卻不能相認,若當年是你在宮中,你會是太子,後來的穆宗,今天的殷衢,統統什麼都不是。”

那人走近道:“衛陵,那些人奪走了你的一切,你隻不過是取回自己的東西罷了。”

衛陵咬牙,抬起頭來,眼睛赤紅一片:“郭常,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這天下,般若教甘心拱手讓給我?”

郭常鬆開了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麵露警惕。

衛陵“嗬”了一聲,推開他就要走。

郭常攔住了他:“這件事由不得你不做,”他冷冷地說道,“是神教將你撿回來,救活了你和李氏,你的命是我們給的。是我們安排你進獵場,護著你,打點一切,讓你成為宋吉最得意的弟子。你想要現在停手?不可能!”

衛陵沉默片刻,再次推開了他。

郭常在後麵看著衛陵的背影笑道:“衛陵,你想清楚,若是忤逆神教,李氏,衛季,李貴太妃,長樂公主,神教都不會放過!”

衛陵背對著他們,微微側臉笑:“皇帝的人已經察覺到了,還是小心你們自己吧。”

***

前世王陵朗是在野外漫步之際,偶爾看到一株草藥啟發了他,才寫出了好方子,救活了無數人。

殷明鸞雖然對王陵朗的思維不甚了解,但還是決定,沒事的時候都帶王陵朗轉悠轉悠。

一處破廟裡。

一個姿容甚美的男子抱著一昏迷女子,麵容焦急。

那正是從上京逃出來的顧封和顧嫵娘兄妹。

殷明鸞扯了扯王陵朗:“那裡有病人。”

王陵朗於是走了上去:“公子,在下是大夫,可否讓在下瞧一眼這位姑娘?”

顧封病急亂求醫,眼下也來不及查證王陵朗是大夫還是騙子,找了一塊平整一點的地,將顧嫵娘放了下來。

顧封問道:“大夫,我妹妹怎麼樣了?”

殷明鸞這才垂眼去看他的妹妹,見顧嫵娘也生得十分美貌,心中頓時感到親近。

然後她鎖眉思索。

這人的妹妹長得好生麵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一般。

殷明鸞出了銀錢,讓顧封找了地方落腳,又讓王陵朗好好照料顧嫵娘。

等連綿好幾天的大雨停下的時候,顧嫵娘便好轉了。

顧嫵娘身子還弱,顧封一人來給殷明鸞道謝。

兩人圍著桌子坐下,互相都覺得親近和麵熟。

顧封認真地看著殷明鸞的眉眼,猶豫地問道:“姑娘是哪裡人?”

殷明鸞答道:“上京。”

顧封又問:“姑娘雙親可好?”

這問話一出,他覺得有些無禮,連解釋道:“我隻是覺得姑娘和在下的妹妹嫵娘長得十分相像。”

他甫一出口,又覺得冒犯了貴人。

殷明鸞沒有覺得他冒犯,隻是笑了笑,然後忽然想到什麼,略微驚詫地看著顧封。

顧封摸了摸臉:“怎麼了?”

殷明鸞吞下自己荒謬的猜測,搖了搖頭。

她拐彎抹角問道:“顧兄家中有幾個姐妹?”

顧封臉色有些黯然,說道:“我本是有兩個妹妹的,一個是嫵娘,還有一個,在出生後就不見了,算來已經有十六年了。”

殷明鸞端茶的手微微不穩,她維持鎮定,將茶盞放了下來。

她不敢抬眼,問道:“顧兄父母安好否?”

顧封聲音沉沉:“十六年前,在下父母就不在了。”

“咚”地一聲,殷明鸞手中的茶盞掉在地上,滴溜溜滾了一圈。

殷明鸞按捺住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詢問顧封十六年前的事,顧封看了一眼殷明鸞,有所期待,有所遲疑。

隻是顧封對十六年前的那件慘案也不了解,就算是妹妹到了跟前,也無法相認。

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顧封回到暫居的屋子裡,對著臥在病床上的顧嫵娘道:“嫵娘,你有沒有覺得,那位姑娘和我們相貌有些相似?”

顧嫵娘心中也有些懷疑,她點頭道:“不光是相貌,她的年歲和小妹也相近。”

顧封打定了主意,和顧嫵娘商議,決定跟著殷明鸞一行人,一同往南走。

恰好,等天氣晴朗之後,殷明鸞派了王陵朗過來主動相約。

王陵朗說:“我家姑娘說顧姑娘體弱,想邀顧姑娘同行,一路上有個照應。”

顧家兄妹自然沒有不答應的,於是跟在殷明鸞車隊,一同南行。

漸漸地,他們似乎察覺到這位姑娘的身份不太一般……

***

天子聖駕依舊按照不急不緩地向南行走,這是殷衢登基以來第一次出宮巡視,得到殷衢重用的宋吉也是第一次進行這種任務,於是宋吉很是兢兢業業,戰戰兢兢。

宋吉精神崩得很緊,對殷衢的護衛到了一種嚴密到窒息的程度。

他手下的錦衣衛在私下都有過悄悄抱怨。

天子卻是同底下人想到一處去了,昨日,天子當麵嗬斥了宋吉太過大驚小怪,並撤走了宋吉的防衛,讓衛鎮撫使大人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