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第十四章(1 / 2)

尹南絮不在芬蘭在濟州島。

在南韓玩隱居的人都會往濟州島跑,一是環境確實好,碧海藍天,度假勝地;二是地廣人稀,地價也便宜,在首爾買棟彆墅的錢,在濟州島圈地能圈出一片莊園來;三麼就是離首爾也近,從首爾做高鐵去釜山的距離差不多也能從濟州島飛回首爾。

這四麼,就是不能詳細展開,隻能簡單概括的風氣自由,稅收低。濟州島是韓國的特彆行政區,曆史遺留問題讓中央政府的職權在這裡被削弱很多,諸多政策都維持島內自治,對比如釜山之類的城市,這裡真是個好地方。

尹南絮到濟州島是去找隱居的康佑碩的,這位在濟州島圈了好大一片地種橘子,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閒情逸致,反正想要找康佑碩就得去濟州島。

11月的濟州島,橘子是沒了,海邊風倒是挺大的,從停車的草坪走到屋內不過幾百米的路,就把尹南絮的頭發吹的張牙舞爪,讓她扒拉半天進了門也還是亂的。康佑碩很是嘲笑了一番然後被老婆一巴掌打去給小朋友拿橘子罐頭,他們自己帶著工人用自家橘子園的橘子做的橘子罐頭,超好吃,尹南絮連吃兩罐,吃的姨母不給她吃了,等下還要吃飯呢。

隱居的夫妻兩是真的走隱居路線,不是換個地方帶著傭人度假,什麼都親力親為。做飯也是兩夫妻自己做,平時康佑碩要給老婆打下手的,今天尹南絮來了,被特赦陪孩子玩。榮獲特赦的康佑碩本想帶尹南絮去看看他的橘子園,見識一下他的‘江山’,結果被聽到他們兩外麵風那麼大還要出去的夫人吼了一嗓子,很是從心的改道去書房,中途繞路去儲藏室給尹南絮和自己又順了兩個橘子罐頭出來,偷摸吃,那東西糖分高,平時他也不怎麼能吃到,老婆管著不給。

來之前心情還有些鬱悶的尹南絮,進門開始就一直在笑,輕鬆又肆意的笑容,她有種小時候去爺爺奶奶家玩的感覺,進門先被塞一堆吃的,一句工作的事情都沒有,姨母說的全是怎麼那麼瘦,等下要多吃點,平時不要太忙多照顧身體,話都一樣。更相似的是,康佑碩偷了橘子罐頭的時候,義正言辭

的讓她背鍋,說什麼要不是看你喜歡才不吃這甜了吧唧的東西。

拿著木勺抱著玻璃罐盤腿坐在軟塌上的尹南絮一點沒有自己是來工作的想法,跟同樣姿勢坐在她對麵的康佑碩掰扯,要是橘子罐頭少了兩個被發現了誰去頂鍋。康佑碩表示肯定是她啊,她要吃的。叼著橘子瓣的尹南絮不樂意,開什麼玩笑,我害怕被罵啊。康佑碩讓小朋友膽子大一點,勇於承擔責任,要尊老啊。小朋友表示這跟責任沒關係,他也得愛幼啊。

一老一少就橘子罐頭的鍋到底誰背你來我往的扯了半天,半罐罐頭都吃下去了也沒定下個結果來。

康佑碩發現自己沒辦法找到背鍋俠了,話鋒一轉就問她來乾嘛的,提醒尹南絮“你可是來求人的。”用木勺敲敲罐頭“求人不應該有個態度?”

氣氛過於好,說話就容易嘴瓢,尹南絮脫口一句“我還不想來呢。”對上他的視線連忙低頭,扒拉著罐頭裡的橘子瓣,不說話了。

尹南絮是來求人的,也不對,求之一字太重了,應該說是來拜托康佑碩在抗議書上簽字的。

大佬就是大佬,大佬的推測是對的。康佑碩之前跟尹南絮說,薑帝圭叫她回韓國應該是為了把她往台前推。釜山電影節這次鬨出來的事情是個難得的機會,以後能不能碰到不好說,但能抓住這個機會運作的好絕對能讓尹南絮一飛衝天。

按照薑帝圭的計劃,尹南絮不止要參與整件事好為未來的拍攝做準備,親身經曆後寫下的劇本更有力量,還要積極參與,但凡露臉的事都要去。這個露臉不是在媒體上露臉,混到薑帝圭的位置對南韓媒體壓根就不在意,國際新聞才值得上一上。而且尹南絮沒作品,站在媒體前沒立場,偏偏人又漂亮很容易被帶歪風向,女導演在這方麵是吃虧的,要避開這個坑就得削弱媒體對她美貌的關注度,那很難做到,大家都不瞎,還不如就直接避開媒體。

薑帝圭安排的露臉是在圈內頂級圈層之中露臉,裡麵很大一部分尹南絮都認識,他們也認識她,但那些長輩們對她都是當小朋友看,她得出去轉一圈告訴大家她要做事了,這樣彆人有事的時候才能想起她來,而不是隻當她

是小朋友。

釜山電影節鬨出來的事情有人參與有人不關心,參與的薑帝圭就弄了個抗議書出來,讓那些閒在家裡沒事乾的老家夥們表達一下態度。類似康佑碩那樣的,懶得管這件事的人,不用出來抗議也不用參加什麼媒體采訪,隻要在抗議書上簽字蓋章表達立場。

那份彙集南韓電影圈代表的抗議書也不會被媒體看到,隻要擺在負責處理這次對抗的聯合委員會麵前就夠了,這是屬於電影人的團結,比任何資本都有力量。除非政府的人想徹底得罪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際上都掌握著話語權的導演們,不然就得坐下來好好談。

尹南絮被迫接下了負責收集大佬們簽名蓋章的工作,第一站就來找康佑碩了,她來找康佑碩都不太樂意去找其他人就更不樂意了。她還是覺得自己頂著那個槍打出頭鳥的禽類標簽,分分鐘會被檢方通緝,心不甘情不願的飛了濟州島,要不是進門後氣氛那麼好,她都不知道要怎麼提這件事。

講道理,說什麼抗議書不會被公開,那也還是抗議書啊,隻是不對媒體公開而已,對聯合委員會的人公開不是更嚴重?你們這幫人想自己玩家國大義就自己玩啊,非得帶上不樂意玩的人做什麼?把大家都拖下水之後是能達成法不責眾的效果,可人家不想參與你非得搞事情,不是也很討人厭麼!

尹南絮自認自己在做的事情很討人厭,因為要是有人因為同樣的事情來找她,她也會覺得煩。在一個圈子混了幾十年彼此都是老交情了,當麵拒絕是不給人麵子,又有點發達了還獨善其身的尷尬,可要是同意吧心裡又不舒服,她這麼想都覺得自己是來得罪人的。

得罪人的事嘴瓢說了出來,還說自己也不樂意,尹南絮有些懊惱說錯了話,康佑碩卻好像沒聽明白,問她什麼事讓她不樂意還要做。說都說了,本來也是要說的,何況人家在事發之前就猜到了,尹南絮也就沒什麼隱瞞,跟康佑碩說,薑帝圭把她丟出來當敲門磚。

她知道老師是為了她好,她沒有作品立身,參與這樣的大事沒立場,也確實不夠格。她不能光靠薑帝圭站位,能進入核心圈子的都是薑帝圭的平級,給麵子可以

,給大麵子就未必行。她想要能站住腳就得做出讓大家認同的事情,如果她能拿到超過五位以上的頂級導演的簽名,腳跟就算是站穩了,也有資格坐在談判席上,哪怕沒位置隻是站著也是站在屋內而不是門外。

尹南絮完全理解薑帝圭的良苦用心,但...還是很糾結,因為她不想乾!

康佑碩扒拉著隻剩個底的橘子罐頭,問她“為什麼不想做?”

這個問題尹南絮對著‘好好做’薑帝圭說不出來,對著仰頭倒罐頭最後幾滴汁水的爺爺...康佑碩講得出口“我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我拿到了簽名,抗議書,或者應該叫它倡議書擺在了委員會的談判桌上,那幾頁紙能增加什麼呢。增加電影人抗議釜山市政插手電影節的嚴重性?老師都已經去靜|坐|示|威,不比幾頁紙,幾個簽名能表達態度?”

“這些東西好像就隻是為我鋪路,讓我有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在未來我要拍攝這件事時,有親生參與的立場而不是投機取巧蹭熱度。我都能想明白的事,老師能想到,您肯定也能想到,大家都能想到,那我做的跟嘩眾取寵又有什麼區彆?”

喝光了橘子水的康佑碩放下玻璃罐抬抬手示意她繼續,尹南絮勺了個橘子瓣含在嘴裡,繼續說著悶在心裡沒人能說的話“我不能枉顧老師的心意和安排,不能跟他說我壓根不想參與釜山電影節的事情。甚至不能說,我們慢慢來,不用走的那麼快,也不用做什麼一鳴驚人的事情,就一步步穩穩的走,未必就走不到他想讓我去的頂端,那好像太小家子氣了。”

“你們都見過了大風大浪,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豪邁是曆經千帆後的底氣。我還太稚嫩,獨木舟都沒劃過,一下子讓我上千噸級的船我會慌。您可能覺得我膽子小,好聽點是務實難聽點是俗氣,庸碌無為,有了背景也不敢去用。但我真的沒辦法去理解,為什麼一定要跟政府作對呢,為了體現藝術家的特性?我弄不懂。”

尹南絮咽下橘子問康佑碩“我其實到現在也沒明白老師們到底想爭取什麼,爭取釜山電影節不辦了?那直接不辦不就行了麼。還是說爭取政府給資金但不插手電影節的獨立性?奧斯卡都講究

得獎的影片要做到政治正確。又或者想要表達電影人的硬氣?表達那個有什麼用呢?我搞不懂大家在努力什麼。”

康佑碩靠著牆手掌搭在茶幾上指尖噠噠噠的敲著桌麵,好像在思索要怎麼回答她的問題,良久後給她講故事,講韓國近代史對韓國電影的影響。諸如獨立運動為家國帶去的改變,西方市場和香港電影帶來的衝擊,政府一度限製中國電視劇播出,跟現在打文化戰爭差不多,隻是國家和限領反過來了而已。

他講的很宏大,但尹南絮沒怎麼懂,那些她都知道,學校就學過,再聽一遍也沒什麼醍醐灌頂的效果。大方向見完了,康佑碩開始講小細節,關於他,關於薑帝圭,關於他們那些六零年生的導演,怎麼在一個戰火始終沒有停息的國家進行自己的創作,以及他們的創作根基都來源於動蕩的社會。

韓國電影人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走上國際,都是自己拚出來的。他們也被限製過創作要符合基本的社會道德,那時候也是一刀切,稍微逾越一點的畫麵都得剪掉,故事三觀極其正要不然就上不了院線。是他們那一代人,靜|坐|示|威、抗|議|遊|行、包括武力衝突,才讓電影從一刀切變成能分級,孩子們就去看孩子們的作品,大人們有自己的故事。

康佑碩是個好導演,好導演的基本功就是會講故事,康佑碩把他的故事講的跌宕起伏,窮的時候到處舉債拍電影,老婆孩子隻能跟著劇組混青菜豆腐湯,稍微有點錢也不敢亂花,都是先還債,許多被借錢借怕了的親朋,還了錢再也沒有聯絡過。等他出名了,有錢了,這些人再上門尋求各種各樣的幫助,但他能幫的卻依舊很少,就變成了忘恩負義。

國家好不容易在軍閥□□下走向民主,西方市場進入,國內的電影人拍出來的作品跟人家沒法比,觀眾用腳投票也知道要去看什麼電影。如果按照現在的價值觀,觀眾想看什麼是觀眾的自由,你自己電影拍的不好哪有臉折騰。但在當年,是一幫不要臉麵的人強推限製海外電影份額,用這種如今講起來會讓外人笑掉大牙的方法,保護了還隻是顆種子的韓國電影得以有成長的土壤。

薑帝圭的《太

極旗飄揚》創造了一代神話,作品是好作品沒錯,但也是恰逢其會,在那個節點正是韓國人需要一部屬於自己的‘大片’來展示名族自尊心的時候,這部作品給了大家機會,它就被捧上神壇。那是命,也是運,更是他多年的厚積薄發,才是順應時代的順風車一飛衝天。

他們這代人都信這個,因為他們都是這麼起來的,南韓不可能再出一個薑帝圭,因為那樣舉國歡騰的情況不會再有了。國民對政府的信任度越低,就越不可能再創造一個世紀導演,那是需要時機的。

尹南絮聽進去了,也聽懂了,聽懂為什麼薑帝圭明知道很多事是在強求但還是想要幫她去求,因為這就是薑帝圭,是他們眼中的機遇。這些是她本來就懂的,聽完了故事也就是加深了解,可她的疑問依舊沒有被解答。

康佑碩的故事還在繼續,繼續給尹南絮講國內電影史上每一個節點,都是眾人抗爭來的,這個圈子一直在爭在鬥,跟同僚鬥,跟政府鬥,跟觀眾鬥,乃至於跟自己鬥。爭鬥是勝利者的天性,他們就是這麼走上神壇的,每一次勝利都有無數被鬥敗的人,勝利者才能享受果實。

“我算是半退隱了,但有人如果趕在我的頭上撒潑,我一樣揮刀砍過去,哪怕砍死那個人我也沒什麼好處,但不砍死他,我就是人人可欺。”康佑碩望著若有所思的小姑娘“很多時候我們不是在爭利益,不是為了贏了之後有什麼天大的好處,我們爭的是贏本身,因為我們不能輸。”

“釜山電影節可以放棄,所有人全部撤出來換個地方重啟一個電影節沒問題,就像你說的,這樣更簡單。可我們要是現在放棄了釜山電影節就給了外界一個訊號,我們無力抵抗市政,那釜山能限製我們,大邱也可以,光州也行,其他隨便哪個市政都行。我們能搬一次,不能次次都搬,那不叫懶得跟你計較,那叫喪家之犬到處奔逃。”

“爭,是為了話語權,話語權必須在我們手上。就算要走,要撤離釜山,要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我們也得贏。我們為了不是釜山市政,也不是無聊的就要展現一下自己的抗爭精神,我們想傳達的訊息是屬於電影人的事情隻

能由電影人掌握話語權。政府不行,財閥也不行,否則我們就變成了彆人的狗,主人往哪指,我們就得往哪咬。”

尹南絮似懂非懂的看著他“隻為了贏?”

“隻為了贏。”康佑碩點頭。

“損失的一切都不重要?”

“損失什麼?”

“錢財,名譽....”

康佑碩笑了,笑的讓尹南絮感覺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大佬表示她確實笨的很“眼光放長遠點,往前看,彆盯著眼下這三瓜兩棗的,看五年十年之後的未來。現在損失的錢算什麼錢,支援釜山電影節給出的資金不是白給的,未來有作品合作,作品賺了錢就回來了。名譽就更不可能損失,你知道所有文學作品中永恒的反派是什麼人嗎?”

康佑碩屈指悄悄桌麵‘咚咚’兩聲“當權者。”

尹南絮眼睛驀然瞪大,呼吸驟停,整個人都僵住了。

老先生笑了,這次是滿意的笑容“舉凡跟當權者作對的組織都是正義之師,彆說薑帝圭他們現在還有維護創作自由的道德製高點,就算沒有,身為弱小的他們天然會比強大的當權者更讓人同情。我們這幫人手上拿著麥克風,不管是振臂高呼,還是以堅強的姿態賣慘,隻要麥克風在我們手上,我們就能挑起民眾的憤怒。”

“要是早些年政府還能控製輿論,可是這年頭網絡那麼發達,國內不行去國外,導演出來強推創作自由,演員就必須站隊,選政府還是選我們還用說麼。他們可以用貪汙腐敗去抹黑李庸觀那些人的名聲,卻不能用同樣的方法對付薑帝圭,乃至於我。我們名譽他們動不了,怎麼動,說我們偷稅漏稅嗎?那就真的是小孩子的想法,他們要是敢那麼做,稅款一清,薑帝圭就敢拍一部南韓不如北朝鮮的片子,我們的作品傳播度之廣是利器,魚死網破誰都不會乾。”

“我們不是集權國家,民主講究的就是話語權,隻要有話語權,施瓦辛格都能競選加州州長,任期長達七年,七年後卸任還能繼續拍電影,這就是當年先輩們爭奪的民主給我們帶來的機會。鬥爭是我們這代人活下來的資本,你這個年紀的人活的太順了,反倒沒有去拚去搶的勇氣了。”

洪亮的女聲在外

麵喊著吃飯了,臨時小課堂宣告中斷,康佑碩站起身邊找地方藏他吃剩的橘子罐頭,邊跟她說“小家子氣也好,稚嫩也好,俗氣也沒關係,這些都不是什麼缺點。這隻是你人生太順,擁有的太多就不敢賭,萬一輸了你承擔不起,那很正常,那不是缺點。”

“可是南絮,人活著得有野心才行,小家子氣的野心,俗氣的野心,稚嫩的野心都無所謂,但得有野心。你得有欲|望,對自己,對彆人,對你的作品,對你以後的人生,都需要有欲|望。野心和欲|望才是能支撐你往上走的東西,你得有想要而還沒得到的,好的作品,人上之人,哪怕隻是一個男人都好,你得有那些東西,讓你的人生更有樂趣的東西。”

“我不覺得釜山電影節有什麼值得聊的,你想參與就參與,不想參與跟薑帝圭坦誠的說,他也不會強迫你做什麼。我們更值得聊的是你沒有渴望的東西,我在你臉上看不到那些東西。二十代就追求穩定,追求安全,那你剩下的人生得多無聊啊。”

把橘子罐頭塞進書架的縫隙裡還用書擋住的康佑碩扭頭笑看尹南絮“哪怕是多吃一個罐頭的野心也......”

‘碰!’門猛地被推開,一老一少齊齊看過去,插著腰的太太一句‘叫你們吃飯’剛開了個頭,就看見了茶幾上還剩個底的橘子罐頭,眉毛一豎手一指“哪來的!”

默契十足的老、少互相指著對方。

“他給的!”

“她偷的!”

太太給氣笑了,胳膊一抬“我看你們兩是想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