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電影有一個好的發行公司很多時候比一個好的製作公司都要重要。
簡單點比喻的話,製作公司是生產產品，發行是負責賣。
作為南韓首屈一指的傳媒帝國，CJ擁有的發行資源讓金柔嘉終於在南韓看到了,所謂一國支柱產業所擁有的力量,以及真正懂行的合作者。
CJ負責《活埋》發行的項目負責人是個年輕的小哥哥叫崔尚宇,國字臉，身材健碩,典型的韓國人長相,但氣質很好。跟金柔嘉見麵時西裝革履,要不是自我介紹說是二十九歲，金柔嘉還以為他三十五呢,打扮的過於成熟。
不過二十九歲的年紀，以這行的資曆來說,很年輕了。
因為崔尚宇年輕,作為中間人的奉駿昊怕金柔嘉誤會年輕人不會做事，專門給她科普了一下，這人很有來頭。
留學歸來的本土派,拿著CJ的獎學金從國內去了紐約電影學院（世界十大電影院校之一），畢業後去哥倫比亞影業待了兩年，回歸CJ不到一年,手上過了三個項目。都是文藝片,全部過了損益點，很有些手段。
奉駿昊說，這位極其擅長以小博大，特彆會造勢，是圈內的新秀。奉胖胖說完拍拍金柔嘉的肩膀，說電影上了,她也會是圈內熱門的新秀。
新秀跟新秀的初次見麵彼此都維持著客套，大家都不熟，還要先麵對裴老板，秉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先把合約簽了再說。
新秀跟新秀的第二次見麵也沒有多熱情，那是三方簽約的一天，金柔嘉覺得那個小哥哥貌似有點溫吞，就是殺價沒有裴老板凶。對方則是覺得導演有點悶，她從頭到尾都不說話，有點擔心這是個藝術天賦很好但不太會跟人相處的類型。
必須要說，圈內很會拍電影但不會人際交往的導演一抓一大把，新人尤其會有這個問題。混久了成老油條了，該有的社交技能才會上線。
新秀們的第三次見麵，是在CJ本部。還是三方見麵，資方也在，導演也在，發行方當然在。
大家聚在一起是聊發行方的初企劃，以什麼渠道，什麼方式，用哪些宣傳點，宣傳電影。
這個會開的金柔嘉前半段，前大半段都是睜著眼睛在發呆。誠實的講，她不是很懂發行，大方向是懂的，但更細節的地方還是得靠專業人士。
金導演給自己找的理由是，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天才，她的天賦在講故事上，啥子運作，她不懂也很合理啊。她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什麼都懂呢！
不可能啥都懂的金導演努力撐著讓自己彆睡著，撐到會議中場休息，屋內一半的人出去抽煙了，還有一半在討論會議內容。核心決策人們在互相寒暄，比如裴老板，S/M的代表，還有崔尚宇。
本來寒暄的隊伍裡還應該有金柔嘉來著，但她真扛不住了，無聊的都快睡著了，再跟一幫老男人叨叨叨她真的能睡著，就用尿遁閃人。
遁走的金柔嘉沒地方去，去會客室吧，知道她為什麼來的人，不是問她想喝什麼就是問她有什麼事。去彆的地方，不認識她的人看她沒有工作胸牌，特彆好心的問她要找誰，需不需要幫忙啥的。
抽煙的地方她不想去，辦公室裡又哪哪都是人，哪都去不了，那就隻能去沒人的樓梯間待著。
樓梯間的外牆有個封閉的窗戶，初春的陽光從窗戶灑到台階上，金柔嘉覺得那地方暖和就坐在那倚著牆曬太陽。這一曬就把崔尚宇給曬來了，她曬睡著了，人家開會等半天，導演人沒了。
金柔嘉不是被誰叫醒的，崔尚宇也沒喊她，不止沒喊她還貢獻了肩膀，大有隨她睡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迷迷糊糊醒來的金柔嘉先看到的隔壁小哥放在膝蓋上的平板，平板裡是大段的英文。
腦袋還在人家肩膀上的金柔嘉眨眨眼，懵了一會兒，耳邊傳來一句‘醒了？’才回神從人家肩膀上起來。
金導那叫一個尷尬，開會開的在樓梯間睡著了，能不尷尬嗎！崔尚宇不尷尬，不止不尷尬還用這很正常的態度，幫她緩解尷尬，同她講，會議繼續，她要是想回去就回去，不想回去也無所謂。
資方已經走了，剩下的都是底下的人在對接，她去不去都行。
金柔嘉很不想去，但不去好像不禮貌，資方可以走，她這個導演應該在場啊。也不知道是她不想去的態度被隔壁小哥發現了，還是對方真的是個人精，總之崔尚宇說。
“開會講的太細了，您不用知道那麼細的事。我簡單跟您講一下企劃的核心，要是我沒有講明白的地方，您隨時可以打斷我詢問，可以嗎？”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必須可以啊！
可以之後金柔嘉就發現不對了，小哥哥貌似當她是傻子，也不對，應該說是小白。對方貌似很怕她不能理解他說的話，更怕她會誤會，所以講了一堆科普內容，好長一段，然後才迂回婉轉的進入重點。
電影作為一個商業項目，推廣都是有套路的，最直接的一個套路就是找到對標的項目。
這跟創業項目去忽悠投資人說，我們這個項目對標啥啥項目是一個意思，比如淘/寶對標亞馬遜。知道了這個就好理解崔尚宇的計劃了，他想給金柔嘉找個對標的導演。
被選中的導演就是洪尚秀，並非因為雙方的創作風格一致什麼的，純粹是對方比較好欺負。用對方的熱度可以蹭，蹭了也不會有什麼麻煩去理解也行。
作為導演，金柔嘉是個無名氏，不管是圈內還是圈外都查無此人。電影男主也是唯一露麵的演員朱智珣又不能進行大規模宣傳，在‘人’這個角度，《活埋》沒有任何宣傳點，還得儘可能避免觀眾對‘人’感興趣。
不能對朱智珣感興趣的理由就不說了，不能對金柔嘉感興趣的理由是她過於漂亮，美女導演做噱頭宣傳可以，但那是商業片的宣傳方法，隻要能吸引眼球發行方什麼都能乾。可《活埋》不是商業片的路子，崔尚宇也不想走那個路子，太low。
人不能宣傳，那就隻能宣傳作品本身，可作品本身要怎麼宣傳也是個問題。
恰好洪尚秀今年有個自編自導的電影要上線，那也是部文藝片，對方也準備走出口轉內銷的招，崔尚宇就準備去蹭一把他的熱度。
那部電影最大的宣傳點就是洪尚秀，觀眾進影院九成是衝著洪尚秀的名字去的。那他們也可以那麼做，隻要把《活埋》跟那部作品拉上關係，去參加同一個電影節，之後再用處/女作就走出國門這個點吸引觀眾，那項目就有得玩。
要是票房成績不好，崔尚宇就準備刷一波韓國電影要完蛋的話題，藝術已死啥的危言聳聽，忽悠觀眾買票。要是票房成績還行，那他們的打算就是踩著洪尚秀上位，新人崛起啊，多好的話題。
如此這般說了一長串的崔尚宇貌似很擔心金柔嘉誤會，這是常規的宣發套路，不是針對誰誰誰，對方也能借他們的項目玩花招，到時候雙方在媒體上吵一架還能一起炒熱度呢。這絕對不是跟洪尚秀導演打擂台，這不是碰巧麼。
而聽完整段的金柔嘉唯一的想法是，“你不是覺得這個項目贏利點很小？”這企劃怎麼聽怎麼窮，超級明顯的窮則變，變則通。招數沒問題，就是透著一股子濃濃的錢不夠隻能玩花招的味道。
崔尚宇一愣，能這麼問就不是小白啊，還是懂點東西的麼，換了個方式說，“我手上有另一個項目在跑，能分到這個項目上的資源有限，我們公司的情況你應該清楚，在新人培養的方麵，我們一般隻對接自己培養的團隊。”
金柔嘉秒懂，奉駿昊給他找了人幫忙沒錯，但幫忙的人沒打算全力推她，那麼小的項目再推能賺的也有限。對方家大業大，資源有的是，但不一定要給她用，她又不是自己人，她隻是人情推過來的，不好推脫而已。
懂了的金柔嘉暗暗歎了口氣，托著下巴嘟囔，“宣發的預算頂天了就五億，能這樣也不錯了。”
抿唇淺笑的崔尚宇覺得小姑娘很有意思，他以為她會介意項目要對標洪尚秀的事，沒想到她能透過現象看本質，預算不足的宣發就隻能玩花招。
既然小姑娘有點意思，崔尚宇就跟她說句實話，“我覺得你的項目能玩個大的，可惜這不是我們公司的項目。”往大了玩得有投入啊，錢投進去了，賺的錢卻隻能分一部分，那何必呢。
電影發行不是從製作公司拿錢，是在電影發行後分賬。按理說大家分錢，那投入的錢發行方也能賺回來。可評估一部電影是否能賺錢的標準，不是看電影本身是否是個好電影，那隻是標準之一，更多要看市場的接受度。
《活埋》很吃虧，導演是新人，男主角是劣跡藝人，題材是通常情況下都賣不上價錢的驚悚片。三者疊加，再加上片子不是自己公司投資的，崔尚宇就走了保守路線的打法。
商業市場不是賭博，是根據手上的牌準確的打出儘可能賺錢的路子。沒人能擔保某部電影一定能賺，那就要做好如果不賺錢能虧多少的準備。
到此，兩位新秀也算是互相認識了，雙方都覺得對方有點意思。金柔嘉對小哥哥的印象是，專業能力沒問題。崔尚宇對妹子的印象是，比想象中好溝通。
某些導演電影拍的如何先不講，自信心要上天是真的。成天想著自己懷才不遇，也不考慮考慮發行方憑什麼在他身上砸錢，就抱怨老天不公，商人隻圖財，一點眼光都沒有！
搞笑呢，商人不圖財圖什麼，玩藝術啊？
崔尚宇對那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導演很是看不上，難得碰到個有才卻不玩仇富路子的，觀感就很好。
觀感好了，溝通就順暢了，溝通順暢了關係就親近了，關係親近就啥話都方便說了。
春末夏初，金柔嘉完善了新劇本就等著錢進來能做新項目的時候，這段時間時不時約她吃飯，搞的她以為對方看上她美貌的家夥，丟出了橄欖枝，想招攬她進CJ。
我TM以為你泡我，結果你看上我才華？
眼光是很好，想的過於美！
最近荷包見底的金柔嘉就指著一幫男人的接濟，河證宇是一個，這哥時不時請她吃肉，堪稱衣食父母。李倉東也是一個，這位對她的劇本很有興趣，極有可能想要做她的製作人。還有一個就是崔尚宇，她真的以為對方對她有意思來著。
作品出來，項目要在主流市場推廣，金柔嘉不敢去外麵接雜活兒，那會成為她的黑曆史。啥都乾不了，隻能消耗存款，她本來就沒幾個錢，愈發的貧窮，隻能靠接濟。
發行跟導演的接觸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他們的項目沒有太多需要接觸的地方，還是那個問題，投資小啊。項目那麼小，還折騰什麼。沒什麼好折騰的發行方時常跟她約飯，她當然會想歪啊。
又是一天金柔嘉準備在家吃泡麵糊弄肚子的晚餐時間，崔尚宇打電話過來約飯，金導在去之前就想好了，吃完這頓跟人家說清楚，我對你沒意思。
誰承想飯桌上聊著聊著金柔嘉覺得不對了，對方一直在跟她叨叨什麼CJ的導演培養計劃，仔細一想，這哥們好像不止一次說過這個了，這不對啊！
捧著生菜往菜葉子上放牛五花的金柔嘉懷疑的看向侃侃而談的家夥，“你該不會是想要忽悠我簽CJ吧？”
“乾什麼說忽悠，我們公司不好嗎？”
“艸！”
“也沒必要那麼討厭吧。”
白眼都翻出來的金柔嘉罵的是自作多情的自己，這不是變美人了麼，追的人太多，就會產生誤會。她先把手上的菜包肉塞進嘴裡，再用咀嚼消化尷尬，等肉咽下去了才進入主題。
“我不簽公司，這點沒得聊。”
“為什麼？”
因為踩的坑太多！
無法解釋原因的金柔嘉給出的理由是，“我手上有個本子準備製作了，李倉東老師很有興趣，比起CJ，我更傾向於老師。”
端著酒杯準備喝酒的崔尚宇一聽這話把酒杯放下了，“你有本子要製作沒想過考慮我？”用眼神示意滿盤的肉，“哥哥對你不好？”
金柔嘉笑了，“CJ和李倉東，你讓我選CJ？”
“肯定選我們啊。”崔尚宇不覺得這有問題，“國內我們是最大的製作方，發行也是最大的，李倉東老師是很厲害，可你們兩個導演拍完了作品，還是需要發行啊，總不能你們自己發行。那不如一條龍服務，從製作開始唄。”
哇~嘴上講的好聽。
“行啊，我找你，你預算能給多少？”金柔嘉一句話堵回去，“百億，給嗎？”
舉杯虛敬她的崔尚宇讓她彆鬨，“走流程麼，該給多少給多少啊。”
“所以說你們這些片商的話不能信，講起來都好聽，什麼片子你們都想摻和一腳，真開始製作了，又這不行那不行。”金柔嘉讓他閃開點，“我要簽了你們，首先要考慮就是市場，我的本子得按照你們給的市場調研寫故事，那我還拍什麼電影，拍個電視劇算了。”
片商就是一群餓犬，永遠吃不飽，永遠期待開餐。但凡碰到個過得去的導演都是先忽悠一波，就指著這幫人上當，等合約一簽，血腥味就冒出來了。到時候再想跑？違約金付一下先。
崔尚宇當然是不可能認這話的，反倒說小姑娘想太多，“你如果是李倉東老師那個級彆，我忽悠你我認，可你現在...”給她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再接著說，“我這個時候想投資你，那絕對是看好你的未來。”
“你省省吧，我現在是不怎麼樣，可我的未來不用你看好也挺好的。”金柔嘉叼著肉讓眼光確實好，但夢做的太美的家夥清醒一點，“說點實際的吧，我們片子什麼時候能上，再不上我泡麵都要吃不起了。”
這話給崔尚宇逗笑了，笑完告訴她，“我真的很看好你。”
金柔嘉微楞，這話的意思是，“我進了競賽單元？”
揚眉笑開的崔尚宇夾了塊肉放在她麵前送，跟小朋友講，“恭喜，你的處/女作進入了第66屆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圈內獨一份啊。”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的金柔嘉探頭一口叼走了他筷尖的肉，後槽牙發力，兩眼放光，“終於給我等到了！”
再拖下去，她就要餓死了！
金柔嘉這個名字在南韓橫空出世後，就一直處於跟洪尚秀深度捆綁中。
洪尚秀去瑞士了，她也去瑞士了。
登機前在VIP候機室看到後輩的前輩就指著她笑，金柔嘉也在笑。大家都是一個圈子的，崔尚宇用的又不是什麼新奇的招，誰不知道誰啊。
洪尚秀倒沒生氣，這東西沒什麼好生氣的，他們不是明星，沒有什麼你蹭我熱度就是分我流量的說法，也沒有大的利益糾纏。前輩反倒因為後輩能進競賽單元很高興，國內是一回事，出了國大家都是國人，那就是天然的同盟。
作為同盟也作為前輩，洪尚秀在飛機上招呼金柔嘉一起坐，幫她分析同類競爭電影裡，她獲獎的概率很大，就看評委的口味了。金柔嘉也在跟前輩分析，他獲獎的概率也很大。
兩人聊的風生水起，口氣大的有一舉拿下電影節的意思，旁聽的兩個製作人哭笑不得。
按照身體年齡算，達成忘年交設定的兩位導演，從上飛機聊到下飛機，聊嗨了的洪尚秀大手一揮要帶金柔嘉去他的酒店。彆誤會，不是一間房，是他刷卡讓新人住的好一點。
新人的資方很摳，摳到團隊隻能住家庭式小賓館。前輩就不是很樂意，想撒錢。麵對土豪提出的‘包養’，妹子毫不猶豫的拖著行李拋棄了團隊，他們團隊壓根沒幾個人。人家演員就來了六位，他們這邊加起來也沒六個人。
樂嗬嗬跟前輩走了的金柔嘉渡過了‘重生’一年半後最開心的兩個禮拜，她喜歡電影節，任何電影節她都喜歡。
電影節的空氣都是甜美的，美到金柔嘉即便麵對完全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獲獎，成天喪的不行的男演員，都能麵帶微笑的告訴他。不是你獲獎，是我獲獎，跟你沒什麼關係。
男演員被懟的無話可說，女導演每天都樂嗬嗬的到處逛，順便蹭一波從南韓來的采訪團，跟洪尚秀一起宣傳電影。
一直到閉幕式頒獎前，南韓的記者們主要的采訪對象還是洪尚秀，新人導演隻是順帶。沒人想著金柔嘉能獲獎，都知道是處/女作，能拿到提名就很好了。
記者們想的是，等回國後，項目再參加什麼國內的電影頒獎，金柔嘉獲獎的概率反倒因為有海外提名會大一些。到那時才是采訪新人導演的時候，那時金柔嘉才有新聞價值。
萬萬沒想到，金柔嘉獲獎了。
蹲守的記者們都傻了，獲獎了？？？
獲獎了。
獲獎了的金柔嘉沒有穿禮服裙，一身休閒西裝站在領獎台上，誰都不感謝，就感謝自己。獲獎感言就說了三十秒，全程感謝的都是自己，感謝自己堅持，感謝自己的創作，感謝自己的努力，感謝的全是自己。
就她那獲獎感言，給會場裡的人逗的笑翻了天。
洪尚秀跟邊上的製作人講，“我要是年輕二十歲，這姑娘我一定追！”
跟他合作了快十年的製作人斜眼看他，“你追得上我倒立吃屎。”
這麼毒的話讓洪尚秀很是無語，“我有那麼糟糕嗎。”
“你還是先想想要是你沒拿到獎，我們回去這麼宣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