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第三十七章(1 / 2)

演員是個很需要奉獻精神的職業,尤其是在鏡頭前,必須要能做到抽離自身把自己完全奉獻給角色,才說得上一個好演員,乃至於入戲了。

林初夏毫無疑問的是個好演員,好到完全願意把自己抽離出來,讓渡身體給角色,進入角色的世界。哪怕角色的世界裡有她不能共情的部分,她也能做到去演繹角色的人生。

妻子這個角色有一部分是林初夏沒辦法做到共情的,關於為孩子犧牲的那部分。

在已經知道丈夫外麵有人了的情況下,妻子在自我掙紮許久後都已經準備不管什麼家人的勸說、外人的評價,就想斬斷婚姻時,她抱著小女兒,妥協了。

女演員抱著那個孩子,一個真實的,才三個月多的嬰兒。這孩子是攝像導演的小女兒,‘借’來當個‘道具’用。機器都開著,全場安靜,她在表演,她能入戲,但她也沒有完全入戲,她的某部分,不屬於演員而是屬於林初夏的那部分抽離出了片場。

林初夏最喜歡表演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可以沉浸在彆人的人生裡,那是很奇妙的一種感覺。可這種感覺在此時讓她恍惚,恍惚中響起自家老公主。

時隔多年,林初夏已經不記得老公主發現渣爹外麵有人時經曆了多少掙紮,好像那個時候沒有誰告訴她這些。等她知道父母要離婚還想當然的以為是自家親媽又公主病犯了,她媽偶爾是有點作啦,公主麼,一直受寵就一點委屈都受不了。

姥姥卻告訴她,你爸如何如何,當初就應該讓他們兩結婚如何如何。又說什麼,你都已經那麼大了,你媽還計較那些怎麼怎麼樣。翻來覆去核心思想就一個,勸勸你媽,男人隻要還照顧家庭,還願意回頭,那些狗屁倒灶的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

時隔多年,林初夏同樣不記得當時她是怎麼聽完姥姥那些話的,大概是三觀碎裂吧。相較於偶爾會發作一下公主病的媽,渣爹哪哪都好。

親爹哪哪都好,不是虛話,在林初夏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曆中親爹就沒有不好的地方。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這話不止能形容女人,她爸在外麵有牌麵,在家裡能哄她媽,張得還帥。

彆人家的爹都已經有了啤酒肚,渣爹一直到跟老公主離婚前都是風流倜儻的帥大叔。帥大叔可寵女兒了,能寵到林初夏初三升學考,學的太累,學到煩躁。彆人家的父親包括老公主,都隻會說什麼,學生就應該學習,你就苦這一年到高中就好了之類的屁話。

就她爸,就她爸能摟著她,護著她,跟她說,爸爸不圖你成績多好,爸爸就想讓我們初夏開開心心的,開心比成績好重要。

她爸哪都好,她爸背叛了她。那位風流倜儻的大叔離開了,走的再怎麼念念不舍,問了無數遍你要不要跟著我,林初夏還是斬斷了跟背叛者的聯係,一麵都不見。

當年林初夏能收拾好背叛者從小到大給她買的所有東西全部丟出家門,也能斬斷成天就會散發負能量的老公主的聯係。如今回想起來,她可能就像沅彬說的那樣有情感潔癖。

當年的林初夏始終搞不懂,婚是老公主自己要離的,所有人都勸她不要,就自己堅定的站在她身邊,告訴她,跟著你的心走。跟著心走的媽媽趕那個她愛了半輩子的男人出門,既然都跟著心走了,為什麼還會滿腹怨氣久久緩不過來。

鏡頭在拍,懟臉拍,女演員的眼神是空的,表情更是空白。她的手臂機械的抱著孩子晃悠,整個人卻是靈魂抽離的模樣,沒有痛苦也沒有掙紮,好像什麼都沒有。

副導演看了眼總導演,等著導演喊‘卡’,導演的手緊緊的扣住對講機,目光炯炯盯著監視器,完全沒有喊‘卡’的想法。

片場太安靜了,安靜的仿佛射燈下的粉塵漂浮在空氣中都有微生物遊動的聲音,林初夏感覺不到拍攝。某個叫超我的存在控製了她的身體進行表演,而她屬於本我的東西穿過時間的河流,去追尋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那麼多年過去了,林初夏對老公主的記憶隻剩邋裡邋遢的怨婦,可再仔細翻翻回憶相冊,有更多的照片裡主人公是精致的女郎。在那個以勤奮、正直、有乾勁、有奮鬥精神為美的時代,她媽能為了國外的一套化妝品花三個月工資都不在乎。

老公主是個時尚的弄潮兒呢,時尚的弄潮兒為她妥協過嗎?

像如今的她抱著自己的小女兒,為了讓這個孩子不在閒言碎語中長大,選擇妥協,選擇忍讓?

林初夏記不清了,那是太多年前的事,太多年期她剛工作遇到的第一個讓她決定要做人權律師的當事人,她現在還能清晰記起對方的臉,整個案件的經過都能背出來。可她記不清老公主年輕時的模樣了,精致的城市小姐,是怎麼變成蓬頭垢麵去打麻將的怨婦的呢?

身為女兒的林初夏記不清了,身為演員的媽媽首次試著去共情自家老公主,那個埋葬了愛情後就一蹶不振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女人。

一滴淚珠從演員的眼裡奪眶而出,就一滴,從左眼垂落。沒有順著眼角流下,反倒因為她低著頭落在了嬰兒的眉心。孩子懵懂的動了動腦袋,衝媽媽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

媽媽也笑了,笑著搖了搖女兒,親親她的眉心,含走了那滴淚。

“OK!過!”李景武興奮的跳起來衝到林初夏邊上,大力拍著她的肩膀誇張的說那滴淚值一座奧斯卡,說完又想忽悠演員,“剛才光沒打好,我們再來一條?”

林初夏搖搖頭,垂首輕柔的碰碰小女兒的麵龐,她沒辦法再來一條了。有些事隻有一次,有些幸運一生也就隻能碰到一次。

導演歪纏,想讓演員再來一次,演員拒絕了兩遍都沒用,再來也真的出不來剛才的效果了。那是充滿了偶然的幸運,那已經不能用演技去表達。

拍完這一場,接下來還有很多場,一直到上午的戲拍完要放飯了,都沒人發現林初夏有什麼不對。大家互相討論著林演員之前的演技大爆發,都是嘖嘖有聲,都是誇獎。

晚來的薑東元還為自己沒看到那個場麵感到惋惜,而同樣有事來晚了一點也沒看到那個場麵的沅彬,卻在見到林初夏的瞬間就察覺到她不對勁。

雖然她看起來沒什麼不一樣,跟誰說話,跟誰談笑,毫無不對。可沅彬就是知道,林初夏不對勁。

帶著午餐來的沅彬摟著女朋友的肩膀,在眾人的調笑中帶著女朋友去了待機室,也不問什麼你怎麼了,也不糾結你哪不舒服。

沅彬就乾一件事,張開胳膊問林初夏,“抱抱?”

林初夏愣怔片刻,勾唇淺笑,上前抱住了他。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的林初夏隻感覺到心裡悶悶的,說難過也不至於,沒有什麼大石頭壓在胸口那麼誇張。頂多就是碰到了陰雨天,還是盛夏,風雨欲來卻還未到,空氣悶熱,讓人不舒服。

林初夏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的口,為什麼開口,就很莫名其妙的開口了,大概就是想找人聊聊。聊她幾乎沒跟彆人說過的老公主的故事。

這是很難跟彆人講的故事,林初夏本來就不是個能隨隨便便與人交心的類型,她倒不是特意跟誰隱瞞,單純就是沒有特地說起的必要。

人活一世,誰還沒點糟心事呢,何必撕開傷口給彆人下酒,對方搞不好還覺得那故事不怎麼樣。

站在沅彬的角度,林初夏的故事確實不怎麼樣,一點也不悲慘,跟慘這個字都沒什麼關係。起碼故事裡的林初夏吃喝不愁,不用為生活奔波,最大的苦惱是大學能不能考到離家最遠的城市。

這麼點青春少女的煩惱在同樣的年級就得為下一頓飯苦惱的沅彬看來,真心不值一提。

可沅彬心疼了呢,心疼那個少女磕磕絆絆往前走,身邊連個幫她的人都沒有。在自己都吃不飽的年級,心疼小姑娘一口熱飯都吃不到,要用熱水泡飯吃。

後宮嬪妃心疼皇帝每天早起上朝太辛苦是什麼狀態,沅彬心疼林初夏的過往也是那麼個意思。不論是皇帝還是林初夏都不需要憐憫,他們的人生路壓根也不是靠憐憫走出來的。

沅彬摟著林初夏,把她抱到腿上圈著她的腰,摟著她左搖右晃。一下一下親她,親親鬢角,啄吻側臉,含著下唇吸吮,撫摸她的背脊。

林初夏本來還有點不舒服,被他這麼一搞有點囧。總覺得這家夥像是把她當之前那個三個月大的‘道具’,有點詭異。

不等林初夏發表我連三十都過了的真實年齡坦白局,沅彬先開口說,“你做的很好了,特彆棒,誰都沒有你做的好。”

呼吸猛的一窒的林初夏當憋住的那口氣從胸腔吐出去才發現,她剛才有在屏息。那口氣吐出去,嘴角不自覺的就帶起弧度。

“你來晚了哦。”

“什麼?”

林初夏摟著他的脖子,親親他的嘴角,“這句話早十年跟我說,我就愛上你了。”

“現在說就不愛了?”沅彬用腦袋輕輕撞了她一下,“現在說,剛剛好。”

笑出聲來的林初夏一個‘對’字含在嘴裡沒說出來,被沅彬的唇舌堵回去了,溫柔的帶著點玩鬨味道的吻。

交纏的唇舌掩蓋了兩聲歎息,一聲是林初夏的,她是稍顯惋惜,惋惜沅彬出現的真的有點晚。早十年,她會被這句話打動的,可如今早就不是十年前,過了十年,這句話她自己就可以對自己說。

說,林初夏,你做的很好,再好不過。

另一聲來自於沅彬,那倒不是惋惜跟多是讚歎,還帶著些許的愉悅。讚歎於林初夏不是什麼待打磨的寶石,她已經把自己打磨的足夠璀璨,不需要任何來自於其他人的雕琢,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寶石工匠。

而愉悅麼,就是林初夏總算對他打開了一扇窗,那扇窗戶裡,有林初夏沒有對他說過的過往。那些關於林初夏是如何成為林初夏的過往。

女朋友很少講過往,沅彬自己也很少講過往。過往就是過往,那不是什麼開心的故事,那是他們經曆過的歲月,歲月是砂石在他們身上摩擦,帶著血腥味的傷疤,哪怕已經痊愈也沒有再聊的必要。

他們兩都很少聊過去,少少幾次也就足夠,更多聊的是當下,是未來。沅彬自認為是可以理解林初夏不講過往的原因的,之前的‘林初夏’都是孤兒,還講什麼曾經。如今的林初夏跟孤兒也沒什麼區彆,過往就更不用再聊。

但林初夏願意講過往,是不是就在接納他未做未來呢?

未來還沒到來,眼下還在拍攝。拍攝中的張基隆要麵對恐怖的考驗,來自於導演的壓迫和大前輩的可怕的存在感。

上午林初夏剛貢獻了一場傳說中可以衝奧斯卡的演技,下午張基隆就讓李景武暴躁的想要當場打死他,對講機也真的砸出去了,男演員和經紀人不停的鞠躬的道歉也沒得到導演的原諒。

他們隻得到了導演的最後通牒,一個晚上,如果明天張基隆還是這個狀態就直接走人,彆浪費她時間。

李景武帶著各種謾罵的通牒說完,指揮全場換景,讓沒用的男演員可以走了,他們先拍林初夏的個人鏡頭。

耷拉著腦袋走人的張基隆覺得他完了,不用什麼明天,可能今晚導演就會打電話給他,跟他說你明天不用來了。

經紀人在邊上唉聲歎氣的,彆說什麼安慰藝人了,他自己都急需安慰。這是到嘴的鴨子,硬生生飛了,飛的他心肝脾肺腎,哪哪都疼,心都在滴血!

兩人被大前輩叫住了,站住腳的同時鞠躬道歉。

是的,道歉,不是怨懟。

沒辦法怨懟,即便心裡有怨言,也就是心裡,麵上隻能道歉,那是大前輩啊,是他們都得仰望的存在。何況,說真心話,兩人其實都沒太怨懟大前輩,雙方差太多,都夠不到人家的衣角,哪有什麼怨氣,也就是自認倒黴的程度。

人家有婚約的男女朋友,男朋友陪女朋友拍攝怎麼了,自己心態不好,抗壓能力不足不能怪人家啊。這就是差彆過大會造成的效果,根本沒有那個勇氣去責怪對方為什麼非得出現在片場。

大前輩讓鞠躬的兩個後輩先起來,再衝男新人招招手,示意新人過去,單聊。

新人有點慫,偷瞄經紀人等著解救。經紀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被大前輩誤會,哪有什麼膽子解救藝人。

沒人救的藝人明明身高占據絕對優勢,硬生生因為慫走出了比前輩矮一個頭的氣場。

張基隆以為前輩叫他單聊是準備教訓他的,之前前輩啥話沒說是因為他還在拍攝還是劇組的成員,不看僧麵看佛麵,沅彬也就不會說什麼。現在他疑似要被踢出局,那他之前對前輩是否要在劇組待,待在哪指手畫腳,前輩教訓他也是應該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前輩並非是為了找他麻煩才把他叫過去的,反倒是為了幫他。

沅彬讓林初夏的助理臨時充當女主角,也不用助理怎麼表演,她就是無情的提詞器,主要功能是對台詞。大前輩親自上場給後輩做真人示範,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哪怕是講台詞時語氣的抑揚頓挫都教給後輩,讓後輩依葫蘆畫瓢。

後輩並非弱智,根本沒說什麼您為什麼幫我,就是一個大鞠躬緊接著就開始學,難得的機會不抓住,那他就蠢到沒邊,也確實不用再在劇組裡浪費時間了。

至於前輩為什麼幫他,張基隆猜大概是不想耽誤拍攝,耽誤拍攝就是耽誤林初夏的時間。總不可能是因為看好他才幫他的,不然這位隻要在拍攝的時候稍微避開點,壓根也沒今天這一出。

女主角休息室裡的前輩給後輩把今天、明天的戲都單獨指導過,估摸著時間林初夏那邊應該結束了,就讓助理先出去,剩下的是隻能單聊。

“你喜歡林初夏。”

沅彬硬是把疑問句講成了肯定句的語氣,張基隆給嚇的人都懵了,回神第一時間就解釋,很是惶恐。

“彆說那些沒用的,講正事。”沅彬讓慌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的後輩閉嘴聽著,“你喜歡林初夏,都知道,這點不用改,你得想辦法加深你的喜歡。”

“什麼?!”張基隆給嚇的尾音都劈叉了,“我不是,我沒有,我真的.....”

“行了,聽著,沒說完呢。”沅彬打斷他,“你還分不清戲裡和戲外,短時間內想要做到也不可能,還不如就借著分不清鏡頭前和鏡頭後,讓自己去融入角色的感情。角色喜歡老師,你喜歡林初夏,這對你入戲有好處。”

“我....”

“不要打斷我。”

沅彬皺眉看向坐立不安的後輩,“拍攝就是拍攝,演員要有奉獻精神,你得把自己獻給角色,獻給鏡頭。為了照顧拍攝你放大你的感情,誰都不會介意,林初夏都不會介意。”

“至於拍攝結束後你能不能收回...”沅彬勾唇淺笑,“收不回你又能怎麼樣。”

話音落下,敲門聲恰好響起,也恰好堵住了要說話的張基隆的嘴。

敲門的人剛巧就是他們在談論的愛慕對象,林初夏倒是不知道這兩個前後輩在聊什麼,她結束了聽助理說前後輩在她的待機室,才會在進門前先敲門的,不然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進門的林初夏也沒問前後輩在乾嘛,之前助理講了,沅彬再給張基隆上‘私教課’,她還有點意外,沅彬居然當了回好人。男朋友難得當好人,她做的應該是鼓勵對方再接再厲,而不是好奇對方為什麼想當好人。

想當好人能有什麼理由,心血來潮也好,日行一善也罷,總歸是好事。好事就是好事,彆去追問緣由,沒意義。

做‘好事’的男朋友讓表情古怪的後輩可以走了,等後輩出門,心安理得的接受女朋友各種誇獎,啥啥人帥心美什麼的,一聽就是彩虹屁,壓根不真誠,但他就是樂意聽。

一個小時後卸完妝發的林初夏都準備跟男朋友回家了,導演過來找她,讓她半個忙,看能不能找人替換掉新人。

“且不說臨時找人我從哪給你找,就說我又不是製作人,換演員你來找我乾嘛。”林初夏睨了導演一眼,“你好歹說了要給張基隆一次機會的,就算換人也等明天看看效果再說,有點耐心麼。”

李景武的耐心早在一次次NG的過程中被耗儘了,“我又不是沒人選才來找你的,找你是想讓你幫忙聯係下金秀賢。就一個晚上,張基隆能演技飛升不成?耐心有什麼用,就是浪費一天時間。”

隱隱想到什麼的林初夏沒抓住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隻跟導演講,“再等一天,成不成看明天的,沅彬給他特訓來著,多少有點用,張基隆也不是死不開竅的孩子。”

某種程度上很開竅的張基隆三言兩語跟經紀人說了前輩叫他去乾嗎,重點論述都在最後的單聊上,前輩特彆詭異的鼓勵他去喜歡林初夏。就算說什麼為了入戲考慮也太詭異了吧?是他太年輕以至於跟‘老人家’代溝那麼大?還是前輩們都玩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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