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張奇異的臉。
蒼白詭異。
他的麵頰原本應當可以用英俊來形容, 有著讓女人們尖叫歎息的鋒利眉眼, 更有著挺拔性感的鼻子, 還有著帶了冷漠弧度的薄唇。
然而，利如刀鋒的灰色濃眉如同陰影一般，遮掩著幽潭深淵似的煙灰色眸子，讓他的目光仿佛是燃儘的塵灰，帶著殘酷而天真的冷漠，讓人無法直視。
他的臉龐一側，粘附著一張枯樹皮般的“疤痕”，更讓這張清臒的容顏就如被蟲噬咬的葉片，使人見而生厭。
路德恩三世仰起他的頭顱, 在神明的注視下, 在無數人的見證之下，將他那張奇異的, 遍布遭神厭棄“證據”的麵龐, 完全地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
聲聲驚呼和吸氣聲從觀禮席上傳來，甚至有幾位穿著細腰禮裙的貴婦尖叫著軟倒，被身邊的人趕緊攙扶著，拚命吸著嗅鹽才能讓自己保持鎮靜和清醒。
所有的聖恩人都知道他們的王遭受神的厭棄，也曾眾議通過，選擇了讓這個身軀殘毀的年幼孩子坐上那把寶座, 成為塗上聖油的王, 以他之名來推拒西大陸光明神教對聖恩王國權柄染指的企圖。
在先王病重, 攝政王執起王國權柄之時, 這位神棄之子就仿佛是王座下的陰影，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
不知何時他戴上了那張銀色麵具，除了親衛和僅有的幾位貴人之外，再無人見過那張殘毀之麵。
這也讓很多頻繁出入宮廷的貴族們鬆了口氣，畢竟，有哪一個貴人願意讓自己的眼睛受那樣可怕的荼毒呢？——哪怕那位是聖恩名正言順的國王，圖特家族的血脈延續。
但是連先王都哀歎著不知他的子嗣能延續多久，沒奈何地將權柄賦予一個野心勃勃的燒炭佬，他們這些外人又能如何？
真正見過長大成人後的國王，那張被神厭棄的臉的人，用手指數都掰不出一隻手來。
但是那稀少的，圖特王族標誌性的煙灰色卷發和同色眸子，還有那半臉可怕的疤痕，足以讓人們掩藏起眼中滿含鄙夷與厭惡，先入為主地驚歎——這應當就是那位神棄之子。
蒂娜公主站在攝政王身後不遠處，身軀劇烈地顫抖著，卻推開侍女的摻扶，仍是堅持獨自站立著，目光如鉤，死死地盯著國王陛下那張久違的，年輕而詭異的麵龐。
她望著那半張沒有疤痕的蒼白麵頰，□□一般地低聲自語：“……艾瑞？”
曾幾何時，被父親寵愛地抱在膝前，如珍似寶般的王國繼承人，那個軟聲軟氣叫著自己“娜娜”的親愛的弟弟……已經讓她弄丟了。
她用力眨了眨眼，眨去了熱切的濕意，看著那個年輕人站在她的丈夫麵前，承受著質詢與疑難。
“哈！難得你們找來這樣有相似發色和眸色的‘國王陛下’！”
漢森大笑著，舉起雙手環顧四周，放聲嚷嚷：“諸位尊貴的先生和女士們，請看！請看這位國王臉頰上拙劣的假疤痕！”
毛茸茸的手指無情地指向國王陛下麵頰上，仿佛枯樹葉般的疤痕：“誰都知道，王臉上的疤痕是神賜予的！神恩如海，神威如嶽！即便是神的厭棄，也是難以仿造，讓人驚懼，如活物一般的腐痕，而絕不是……”
馬修焦慮得簡直能點火的目光，驟然掃向舒陽。
就是現在！
[施放！]
[光亮術！]
[樂隊，頌歌！]
同一時刻，陶舒陽舉手輕動，劃過一個神奧的動作，口中輕吟——光亮術！
“光亮術”這個法術相當有意思，係統的注釋中隻給了一句“照亮你腳下的路途，不為邪惡所迷惑”。
而在陶舒陽的法術研究中，從物理意義上來講，這個光亮術其實就相當於一個人形燈泡——鑒於目前這個低魔的世界，除了那堆“地獄魔鼠”以及曾經變身“泥漿怪”的國王陛下，男爵大人並未“有幸”見過什麼其他的，來自地獄啊魔鬼啊亡靈啊之類的“邪惡”玩意。
於是，這個光亮術除了能讓施法對象全身閃現朦朧的，聖潔的光芒，便於在黑暗的夜裡無汙染照亮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效用。
當然，在馬修的替身計劃中，開動腦筋為艾瑞自己替自己之行查漏補缺的舒陽助教，為光亮術開發出了相當神棍的用途。
信仰能量從信仰池中引出，通過陶舒陽這個介質，在法術神奧的規則之下，瞬間作用於國王陛下。
同一瞬間，麵目凜然的國王陛下正在流利地背誦著，“替身”計劃參與和策劃的黑手們為他精心準備的台詞。
“……神的憐憫由愛而生，必到恩去！至高的光明神他寵愛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他的厭棄因黑暗而起，因愛憫而消。像我這樣的人，神也願憐憫，願意給予我一條通向光明之路！”
語音未落，朦朧的白光在他的身軀上亮起，就仿佛一層神之羽翼憐愛地照拂在他的身上，仿佛這位國王正是受神憐憫，並赦免其罪的聖徒！
轟然的嘩聲從觀禮台上傳來，猶如激烈的拍岸潮聲，尊貴的人們像是沒見過世麵的鄉人農夫，紛紛起立，鬨哄哄地伸長脖子向宮殿中間的禮台張望，頌神之聲此起彼伏，讓人激動莫名。
朦朧的聖光之中，麵無表情的國王陛下一邊語意鏗鏘地說著，一邊伸手輕輕撕下了臉上乾癟“死去”的腐痕。
“我之所以還將這枯死的腐痕留在臉上，便是要時時銘記神明予以的教誨，苦我心誌，磨難我的身軀，警惕自我永不能陷於黑暗之中！”
“感謝神的憐憫，感謝神的磨礪，承主榮光，永浴我身我心！”
年輕國王光潔的麵龐沉浸在柔和聖潔的光芒中，他大聲頌念著神明的光榮，無數的人激動地跟著他頌念起來。
“承主榮光，永浴我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