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養丞 寧遠 17009 字 3個月前

童少懸從博陵回來之後,書院的友伴們成天圍著她問。

京師到底是什麼樣的,是不是跟傳聞一般,玉砌雕闌朱甍碧瓦?

東西二市是不是比夙縣還大?那兒的娘子們是不是各個騎馬?

童少懸本來就少了許多課,正想要努力補上,卻被大家纏得更加頭大,書根本讀不進去。

不過讀不進去書,不能全怪同窗們。

她自個兒春心蕩漾,日日夜夜念著仙女姐姐念到拿不起筆。

即便拿了筆也是塗塗畫畫,畫仙女姐姐殘存在她腦子裡的模糊樣子,回味著兩人那僅有一次的交集點滴。

童少懸恨自己畫藝不精,怎麼畫都和仙女姐姐不太像,總覺得差些兒精髓。

大半個月下來,童少懸書沒怎麼讀,畫技倒是突飛猛進。

宋橋本以為女兒回家之後會大談特談在博陵的見聞,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彆說自個兒主動聊了,也不知道去一趟博陵沾回來什麼毛病,問她十句她頂多回答半句,那半句都還是飄著回的。

用膳之時也老走神,箸拿反了都不知道,就這樣反著吃了一整碗飯……

宋橋去找郎君童長廷說這事兒:“你沒覺得咱們阿念去趟博陵,整個人魂兒都像被吸走了?成天六神無主的模樣,以前哪見過她這般散漫?”

童長廷看了眼正在小院中賞花的童少懸:“這不挺正常的嗎?她以前不就這樣?”

“阿念到底是不是你親女兒?”宋橋指著她,“她以前真這樣?你好好想想!”

童長廷當真認真想了一番,道:“的確不這樣。”

宋橋緩了口氣,正要跟他詳細展開論述,童長廷又道:

“以前老是自己躲起來琢磨些歪門邪道,什麼麻椒彈什麼向月升。從博陵回來之後喜歡出來走動了,看看,這都到院子裡賞花了。若是以前,我不揪著她出來,她能在屋裡窩兩三天。”

宋橋:“……按你的意思,她這模樣還進步了是吧?”

童長廷見夫人臉色難看,隨時都有可能朝他發難,也不敢再多說話,很是時候地閉了嘴。

童長廷濃眉大眼身形修長,刀削似的臉似乎從沒笑過,印堂發黑,天生帶著一股煞氣。若是與他不相識的人,第一次見到他定會覺得此人暴戾凶狠,少惹為妙。

殊不知童長廷長成這樣,脾氣卻軟得很,尤其對自己夫人最軟。

被宋橋這麼一嫌棄,半個字都不敢多說,宋橋揮了揮手打發他走:

“行了行了,你自己回房去好好反省反省,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我說話。”

童長廷乖乖去反省了,宋橋就知道跟他聊這些事兒就是浪費時間。

偏偏幾個女兒都不在家,阿念的事情又不想和家仆們說,宋橋隻能獨自思忖思忖。

“夫人,夫人,我知道了。”

童長廷還沒麵壁思過一炷香,大步流星急匆匆趕回來:

“夫人,我知道阿念這是怎麼了。”

宋橋:“說來聽聽。”

“阿念也十五了,去了博陵府一趟,定是遇到喜歡的人了。你瞧瞧她這動靜,像不像當年你我私定終身時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一回他的確說了一句過腦子的話,可也是宋橋最擔心的事。

“咱們能答應她去博陵,那是為了讓她去京師開開眼界,多了解些官場內情,好為以後的官途鋪路。她怎會不知輕重,惦記起兒女私情?”

“夫人這話可有些嚴酷了。我們阿念也到了婚嫁的年齡,現在不惦記,難道要等七老八十了再惦記?”

說到這兒,童長廷皺眉長歎:“哎,夫人也明白,因為那殺千刀的唐家退婚一事,咱們阿念在夙縣這兒,想要找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真有點難。若是她能在博陵尋覓到良人,嫁到博陵,遠離夙縣的風言風語,不也是美事一樁麼?”

宋橋被郎君這麼一說,心裡稍微寬了一寬。

“可是,若是真的尋到可靠的良人,阿念早就跟我這當娘的說了。昨天我旁敲側擊地問她,她居然還對左右而言他,什麼也不肯說。隻怕良人沒有,孽緣倒是撞上門。”

“夫人多慮了,又不是撞上唐家人,瞧你這……”

宋橋聽到“唐”字,立即沉下臉,狠狠地“嘖”了一聲,捂住童長廷這張倒黴的嘴。

“你怎麼知道不是唐家人!萬一真的是呢!那博陵就是唐家的地盤!”

宋橋這話差點將童長廷逗笑:“夫人啊,你可知那博陵有多大麼?阿念就去了十多日,怎麼可能真的撞見?”

宋橋“哼”了一聲:“無論阿念到底是不是有了意中人,隻要那人和姓唐的毫無瓜葛就行。隻要不姓唐,天下的男子女子任阿念挑,我這個為娘的絕不說半個不字!”

都已經過去八年了,當初唐家悔婚一事一旦提及,還是讓宋橋非常惱火。

八年前,九歲的唐見微生了一場重病,昏迷多日性命垂危,她耶娘和姐姐急得滿博陵尋訪名醫。

喝了幾池子的藥,唐見微的病情完全沒有起色,最後唐士瞻在博陵城外的古山中尋到了一位世外高人,希望高人能救女兒一命。

高人收了銀子,送回來一個寫好的八字,讓唐家去找八字相符之人。

看完八字之後,蘇茂貞忽然想起她從前有一位手帕之交生了個女兒,八字似乎很接近!

蘇茂貞差人打聽,要來了宋橋幺女童少懸的八字。

將八字給高人看,高人興奮得差點把案幾給拍碎——這八字和唐見微的八字乃是水乳之契天作之合!若是二人成親,定能逢凶化吉,家宅興旺,玉堂金馬!

唐家人滿心歡喜,立即下聘到童家。

宋橋沒想到許久未見的舊友還記得她,甚至要和她家結親。

唐三娘嗎?

據說是個非常有名氣的才女,九歲的小娘子寫的詩都傳到夙縣了。

而她家阿念,書是會讀但身子骨差得很,成天頭疼腦熱的,也不知道能活到何時……

唐家家大業大,唐公還是朝中大員,這門親事即便來得突然,宋橋也是很開心的。

但阿念身體的情況必須要跟唐家說明白,便發了快信去唐家講清楚,免得回頭說占他們唐家的便宜。

童少懸要嫁去博陵的事兒在縣裡鬨得沸沸揚揚,所有熟識的親朋都來道賀,都在恭喜童少懸要嫁入豪門。

宋橋和童長廷一直等著,等唐家的回信,等迎親的隊伍。

最後自然是什麼都沒等到,隻等到了悔婚的信。

童家不知道唐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拿婚姻大事消遣童家,恨唐家的胡作非為自然恨得很有道理。

唐家對此事也很後悔。

唐見微病重是真,可迎親的隊伍才出發不到五日,她忽然就醒了,再多兩日,活蹦亂跳,什麼事都沒有。

唐士瞻和蘇茂貞都傻了眼。

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著急娶童少懸進門是為了救女兒一命,唐士瞻他阿耶本來極其反對,說什麼也不願意和鄉下的小商戶家結親。還是唐士瞻兩口子頂著父上的巨大壓力硬扛下來的。

結果迎親隊一走,女兒的病就好了?!

這是練誰家傻小子呢?

心裡鬱悶是真,可親都定了,豈有反悔之理?以後讓人家童家如何自處?

唐士瞻和蘇茂貞打定主意,再荒唐的事也是因他們唐家而起,自己要娶的媳婦,接回來之後無論如何都得照顧好,決不能讓童家女兒受委屈。

唐見微身體狀況已無大礙,耶娘正打算跟唐見微說定親這事兒,告訴她馬上就要接一位活潑可愛的小娘子回來,等她們到了及笄之年便可成親。

這頭還沒來得及跟唐見微說,那頭唐士瞻就聽說父親寫了一封信去童家,將婚事給退了,迎親隊伍也沒到夙縣,半路便打道回府。本來就瞧不上童家,正好孫女病好了,也不用再找人衝喜。

他老人家的原話便是:“阿慎的終身大事豈能如此潦草隨便?那夙縣是什麼地方?全都是不開化的南方蠻子!滿嘴聽不懂的鳥語,出門不騎馬都騎豬!這樣的人怎能嫁入我唐家?!”

唐士瞻知道他阿父是地道的博陵人,骨子裡流的不是血,全是優越感。

覺得隻有博陵才是人待的地兒,博陵之外都是蠻荒之地。

不過,阿耶是不是想得太過了?騎豬……也要豬樂意啊。

可父命難違,唐士瞻也不好再說什麼。

何況,得罪人的信已經發出去了,唐士瞻又能如何補天?

再寫了封長信跟童家誠懇道歉,也都是後話了。

童家氣到今日,彆說是“唐家”二字,連帶著“博陵”對他們而言都是不受歡迎的地方。

“不行,我得找阿念問問,不問清楚了我心裡不踏實。”

宋橋心中惴惴不安,打算將童少懸拎過來抖落個乾淨。

還沒來得及找到女兒,管家柴叔匆匆忙忙進來,說門口有兩位官爺,要找四娘。

童家一位長男,四個女兒,童少懸便是童四娘。

宋橋大奇:“官爺找阿念什麼事?”

“這……”柴叔有點為難,“那兩位官爺凶得很,我沒敢問。”

宋橋立即走到大門口,一眼便看見了身穿官服,正想拴馬的官爺。

其中一個找了一圈,沒找到拴馬樁,嘴裡念念有詞:“連馬都沒地方拴?什麼破地兒。”

宋橋心裡略有不快,上前道:“敢問二位官爺,有何貴乾?”

年紀稍長的官爺問道:“這可是童府?童少懸住這兒嗎?”

宋橋小時候在博陵府住過七八年,官爺一開口她就聽出來了,他們說的正是地道的博陵口音。

博陵!

宋橋第一反應便是女兒在博陵犯了事,官爺追到夙縣來捉拿她了!

宋橋沒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反問道:“二位是?”

倆官爺直接走入了童府,長衫一揚,雙手托起了某件事物,高聲道:

“童少懸接旨!”

這一聲是練出來的,極其渾厚且有穿透力。

在裡屋剛剛拿起畫筆的童少懸聽到這動靜,立即快步走了出來,瞧見敕旨駕到,猶如天子親臨!

童家立馬跪了一片,童少懸迅速跪到她阿娘身邊。

“誰是童少懸?”官爺低眉,問了一句。

這敕旨突如其來且莫名其妙,童少懸不驚慌是不可能的,她抬起頭,輕聲應道:

“我是。”

童長廷和宋橋同時拋來質疑的目光:你做了什麼!

童少懸萬分無辜和不解:我什麼也沒做啊!

宣旨之前,宋橋在心中默念:

隻要不將阿念抓走,無論其他什麼事都可以!

可等官爺念完這則賜婚敕旨之後,宋橋又覺得不可以了。

甚至半天都沒緩過勁來。

誰?

唐家三娘子……唐見微?

天子賜婚?和阿念?!

我這是在做夢嗎?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天子是怎麼心血來潮,玩這一出的?

宋橋再次看向童少懸,想從女兒那裡得到答案。

可當她看向童少懸的時候,見她一張小臉絲毫血色都沒有,看著官爺的眼睛都直了,無比納罕地問道:

“唐……唐見微?是,博陵唐家的那個唐見微嗎?”

官爺點了點頭。

“怎……”

童少懸本來以為自己回家之後精神狀況好了許多,沒想到被這麼一嚇,又開始頭暈腦脹,搖搖欲墜。

沒等她暈,跪在她身邊的宋橋率先暈了過去。

“阿娘!阿娘,你振作點!”童少懸趕緊扶住宋橋,免得她一腦袋磕下去,磕個頭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