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那話說出口,朱繡便有些怔忪,等看不見她的背影了,朱繡才狠狠地拍拍自己的腦門。這又犯了老毛病了不是。
她在這榮國府待久了,素日裡想起這些花朵似的女孩子們日後的結局,就忍不住心裡存一份憐惜。憐惜不要緊,可這因為同情可惜就不謹慎,才真要命!
況且她自己還是個奴才身子呢,人家士大夫達則兼濟天下,她達才能兼濟小姐妹們。朱繡反省自己:就今天這事,不能算做錯了,可提醒平兒那碗藥不妥當的法子要多少有多少,偏自己心神不定選了最錯的那個。最末了,還是人家平兒提醒才醒悟過來!
幸而還有補救的機會,朱繡想,平兒那裡暫且不用擔心,隻以後,話出口前先在腦子裡過一遍,還得學古人“吾日三省吾身”才是。
這日,賈母從東府回來,王夫人便來與她商議給賈寶玉請業師的事,這本該是賈政操持的事。隻是賈政近來不是在書房與清客談天說地,就是去柳姨娘屋裡,等閒不踏正房的地兒。
王夫人此時提起來,也有在賈母麵前給柳姨娘下蛆的意思。誰料賈母一副“一個玩意兒,何必在意”的模樣,恨得王夫人胸口發悶:您老人家若真有這等心胸,國公爺的那些老姨娘和三個庶女是怎麼沒的。
賈母歪在榻上,頂看不上她這樣,一個外頭買的無依無靠又不能生的姨娘,能翻出什麼花來?況且都當奶奶的人了,還把爺們往自己房裡攬不成,羞是不羞!便是沒這個柳姨娘,難道你老爺就去正房歇著了?沒了這柳,還有那花那草,真是個拎不清的。
“好了,這事我放心上了,隻是展眼就到仲秋,過了節我自然給你老爺說。”一句話就把王夫人打發了。
王夫人一口氣堵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正待還要說話,就聽丫頭通報:“賴嫂子候見。”
賈母看一眼鴛鴦,鴛鴦忙向丫頭示意。
早有廊下伺候的老婆子打起簾子,讓賴大家的進去。賴大家的滿臉帶笑,高聲道:“老太太,南邊姑奶奶家送節禮來了!”內室寶玉、湘雲、寶釵聽見,都忙出來湊熱鬨。
賈母忙命傳進來,幾個林家掌事女人進來送禮請安,賈母就命拿上等封賞外頭男人,拿尺頭賞女人。
林家這三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穿戴打扮,皆比主子也不甚差彆,與往年大為不同。
請安問好畢,賈母命拿了三個腳踏來,她三人再三謝了坐,隻等寶釵、湘雲等都歸座,方才敢坐下。
賈母便問:“姑爺家裡可好?……怎從前不曾見過你們”等語。
三人忙起身回說:“都好。”又將賈敏親筆信和禮單奉上,才又笑回:“原都是秦嬤嬤打頭。她老人家命犯歲星,盂蘭盆節那日跌破了頭,人不大清醒,太太慈愛,讓她在家養病。”
賈母點頭,擱下不問了,一麵又敘些家常,一麵收看禮物,一麵命下頭置下酒席安置林家諸人。
不一時,四個女人就被帶下去,自有賴大家的陪著。
賈母看今年節禮仍是豐厚異常,賈敏信上除了說自己益發病弱,恐將不壽外,依舊滿是孺慕之情,也就丟開之前的一點疑惑,轉而又為了女兒病體神傷起來。
王夫人看過禮單,心下滿意,見賈母拿帕子拭眼角,忙站起來問:“老太太,您這是?”
賈母因道:“敏兒說自己恐不壽,倘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叫我老婆子怎麼受得了哇。”說著又哭起來。
邢夫人聽說林家送節禮來了,忙匆匆趕來,正聽見這話,就道:“姑太太病弱不是一年了,這些年都熬過了,老太太您放寬心罷。”
這個沒眼色的。
賈母實在不願搭理這說話不帶腦子的大兒媳婦,嚷著頭痛,扶著鴛鴦的手去後頭歇了。
邢夫人就有些訕訕的,但仍賴在上房不走,直到看著林家的節禮入了公中各庫裡,才拿腳走人。
看著這位繼嫂子像是打了勝仗的背影,王夫人心下冷笑,入了公中又怎樣,大太太依舊一文也摸不著,這些都是要留給自家寶玉的。
這頭暗波洶湧的,那邊朱繡也見了一個麵生的婆子。這婆子自稱是林家內管事,和朱嬤嬤交好,受她之托來探望朱繡。
朱繡忙讓座,那嬤嬤拿著一個小包袱道:“這是府裡太太和姑娘送你的節禮。”朱繡忙起身謝林太太林姑娘掛念。
林嬤嬤又笑說:“你娘讓捎帶來的土儀,堆了兩車,因怕紮眼,都一起送你舅舅那裡去了……”
朱繡聽說,心中一動,想來姆媽在林家頗好,林家待她定然親厚,不然依她老道把穩的性子,必做不出借彆人家船捎帶這麼多東西的事情。
愈近中秋,人情往來愈盛。朱繡這些丫頭們亦是忙的腳不沾地,離上回捎給舅舅節禮並寄賣繡品已過一旬有餘,朱繡連一個荷包都不曾繡完,幸好府裡豐厚的賞賜,彌補了一丟丟她不能攢私房錢所受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