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著多子多福的心思,堂屋造得也大,有足三十來平。
不小的屋子,但隨著一年年過去,家裡幾個兒子接連娶親生子,堂屋裡堆的雜物,桌凳多起來,這屋子如今看著是一點不大了。
這會兒老老少少□□口人圍坐著,視線都盯向一處。
文莉沒抬頭,都能感覺到各處集來的熱切目光,都在等她吃好,好問相親結果呢。
文莉抿抿唇,混著湯,幾口把碗裡的飯咽下,放下了筷。
“媽,我吃好了。”
“吃好了?”
蘇桂蘭聞言,夾菜的手一頓,眼睛瞥過去看了一眼文莉麵前的碗,裡麵已經沒了飯,但文莉的碗小,又是蓬鬆的蒸飯,本身就沒盛多少,蘇桂蘭不由又問了句:
“要不要再盛點。”
“不用了。”文莉搖了搖頭,“我吃飽了,有些累,想休息下。”
“累了?那快去休息!”
聽文莉說累了,蘇桂蘭趕緊道,看著她煞白疲憊的臉色,又叮囑她:
“好好睡一覺,如果還不舒服要說,我們去王麻子那兒看一下。”
王麻子是村裡唯一的赤腳大夫,早年去縣城醫院學過一段時間,平時村裡大夥有個頭疼腦熱的圖方便就去他那裡看。
文莉乖巧應下,和堂屋裡的哥嫂們打過招呼,便回了屋。
文莉一走,文家人坐不住了。
“媽,你們今天去縣城怎麼樣啊?”
“二姨托人給小妹介紹的那個對象行嗎?”出聲的是老三文興遠。
文興遠大文莉三歲,當年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文興遠五歲,半大不知事的年紀。
那時候,文建山夫妻為了全家不被餓死,每天都會出去尋吃的,家裡幾個小的由老大文興國照看。
文興國那會兒已經十二,看著父母一天天的虛弱下去,他很害怕,有一天醒來會和村裡其他人一樣就沒父母了。
為了避免這個事的發生,他瞞著父母把自己和另外兩個弟弟的口糧減了量。
在每天早上父母出去後,他把兩個弟弟和小妹的口糧一分,就出去找吃的了,企圖填補這份空缺。
但文興國再怎麼能乾,也隻是個半大孩子,怎麼能搶得過村裡也在尋吃的那些大人,他每回拿回來的東西都少得可憐,完全填補不了他減的兩個弟弟的食量。
這樣的結果導致老二文興民和老三文興遠每天都餓著肚子。
剛開始文興民和文興遠還能忍著,喝水保肚,但漸漸地就受不了了,肚子裡餓得似火在燒,看著父母給兩歲小妹提前熬好的米糊,就似人在沙漠裡缺水到極限的時候看到梅子,再抵不住。
文興遠人小,央著二哥文興民把小妹的米糊分出來一點兒哥倆嘗一嘗,文興民那會兒也才七歲,正是好吃長身體的年紀,聽到小弟的話,猶豫著點了頭。
從一點點到一半,再到後麵的三分之二……兄弟兩就這樣一點點的占了小妹的口糧。
兩歲的孩子,說話都不利索,被兄弟占了口糧也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吃不飽,哭鬨。
兄弟兩聽到小妹哭著喊餓,心裡都很害怕這事被父母發現,文興遠腦子自小轉得快,就和二哥文興民商量給小妹參一些父母吃的觀音土。
反正小妹小,什麼也不知道,對觀音土的接受可能會比他們好。
文興民一聽,覺得是個法子,同意了。
就這樣,兩歲大的孩子,每天吃少得可憐的糊糊伴觀音土度日。
等到文建國夫妻發現小閨女越來越虛弱,哭聲越來越小的時候,小文莉的肚子已經鼓脹起來。
文建國四處求人,才把小閨女送醫院搶救回來。
但這時候,小閨女的身子也被傷了根基,稍微不注意就得病一場。
文興遠到現在都忘不了當初小妹小小的一隻,肚子卻鼓脹得似個球,全身發青的模樣。
等他漸漸長大,讀書明理過後,他才真正懂得當初的自己有多混賬。
幼小不懂事做下的事就似一副罪烙烙在了心上。
這些年來,文興遠和文興民哥倆一直在為這事彌補贖罪。
在小妹工農兵大學名額錯失 ,家裡找周圍媒人說媒,竟沒人敢接手,就是有說和的,也是些歪瓜裂棗後,兄弟二人在院裡抽了一夜煙。
二哥的話是,尋摸不到就算了,他養小妹一輩子。
文興遠卻不讚成,小妹性子強,受不住村裡的人閒話。
這回二姨幫忙找了一門聽上去十分好的親事,文興遠激動壞了,為此不惜特地請假回來,就想第一時間聽到消息。
文興遠的話問出來,堂屋裡人便精神一震,齊刷刷的看向了蘇桂蘭。
蘇桂蘭聽到這事就感到窩火,她沒好氣的看一眼眾人:“彆提了!”
“那男的,長得比先前村裡張媒婆介紹的還磕磣,打見了咱莉丫,那眼珠子就沒轉過。”
“還有他那媽,說是什麼工會副主任,可那為人,比咱村那王婆子還糟心。”
“我們約定好的國營飯店碰麵,但那女人,大概擔心我們要她幫忙付早飯錢,臨時叫媒人過來把地點改到公園,時間也往後推了半個小時,等碰了麵,那女人就在我們麵前高人一等的樣子,還懷疑我們莉丫有問題,要我們去醫院檢查……”
蘇桂蘭一口氣把那些憋悶說出來,端起桌上的搪瓷茶缸灌了一大口水,不解氣又罵了聲:“呸,什麼德性!”
蘇桂蘭的話聽得大家咋舌,他們想過這次相看不順利,卻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奇葩事,好歹是縣城的人,怎麼和村裡潑婦有得比了。
“怎麼會這樣,二姨她……”
老大媳婦張秀張嘴想說什麼,但顧及這次組織相看的是蘇桂蘭姐姐,他們的長輩,張秀又沒說了,隻焦急的不知道怎麼是好。
她是看著小妹長大的,上次工農兵大學名額被奪,小妹就崩潰得不行,這相看成這樣,心裡還不知道多難過呢。
她擔心她私自做傻事。
“二姐當時太著急會錯過這門親,沒親自去看,這也怪不得她。”蘇桂蘭雖然和二姐合不來,但也不想讓小輩們誤會了,解釋道。
“況且相看這種事,也不可能一次就和心意。”
“那二姨那還有彆合適的嗎?”老二媳婦田芳看一眼一旁冷沉沉的丈夫,問道。
“二姨又不是專門做媒的人,哪那麼多人在手裡等著。”文興民冷聲開口道。
“我本來就不讚成小妹找城裡人,想也知道,城裡的人,條件好的,肯定都城裡找了,能屈居來找農村的,能有幾個好的。”
文興民話少,往往看問題一針見血,張秀一聽,更憂心了:
“那怎麼辦?縣城的不行?那要不我們試著鎮上找找?或者三弟的磚廠那裡?”
“磚廠的不行,那兒灰塵大,活重,男人都糙得很,彆傷著了小妹。”
文興遠想也沒想否定道,要能尋摸磚廠的,他早給物色了,但他在裡麵也乾了好兩年了,裡麵的人都清楚,要不糙得很,要不就花腸子多。
要他把妹妹嫁給這樣的人,他還不如聽二哥的,不要妹妹嫁人了,養她一輩子。
文興遠煩躁的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先遞了一根給文父文建山,接著是大哥文興國,二哥文興民。
隻是在給二哥文興民的時候,文興民伸手擋了他的煙,一雙眸子幽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文興遠也習慣了,也不再管他,自顧自拿出火柴點燃煙,一口一口吸著。
煙霧繚繞,熏得他邊上的媳婦齊婭直皺鼻。
齊婭是新進門沒一年的媳婦,按理不該多摻和這事,小妹是文家人的心頭寶,一個不好,她會被埋怨死。
但文興遠一口口煙霧往外噴著,她實在受不了,最終開口道:
“爸媽有沒有想過給小妹招個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