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的壽星江老頭,默默的扒著碗裡的白米飯吃著,偶爾在靠近他的白菜碗裡夾點菜。
江元坐在右側長凳上,麵無表情看著眼前的一幕,他一段時間沒回來,家裡兩個小的又開始沒了規矩,忘了形。
李燕紅給兒子的飯碗裡堆得滿滿冒尖,又自己大夾了幾筷子肉菜進嘴裡,吃了個半飽後,總算有功夫顧著旁的了,她瞥一眼沒動筷,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江元,細眼珠子轉了轉,道:
“老大你今年二十七了,和小豔斷親這麼久了,也該找了,要知道村裡像你這麼大的,孩子都會下地撿稻穗了。
我呢,前幾天回了一趟娘家,給你說了一門親,那女孩子你也認識,就是我娘家侄女珍珍,
她不嫌棄你年紀,也不在意你那…毛病,你看哪一天有空,我們請個媒人去正式下個禮。”
李燕紅話一出來,飯桌上突然靜下來,連兩個猛扒肉吃的小的都抬了抬頭,江老頭更是停下了筷,一臉緊張又躊躇的看向了江元。
江元麵上神情不變,過了一會兒,他輕嗤一聲,開口道:
“你娘家侄女,她得有兩百斤了吧?”
李燕紅一噎,“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珍珍她也就豐滿一點。”
李燕紅嘴裡說道,麵上卻難掩心虛,偏她十七歲的女兒江梅還在一旁不懂事的拆台:“確實沒那麼誇張,大哥,表姐也就一百七十斤!”
“死丫頭,你渾說什麼呢!”李燕紅耷拉的眼一瞪,拿著筷子就要去打江梅。
江梅端著一碗的肉迅速往後一躲:“我哪裡胡說了,就是一百七,先前表姐趕豬去肉聯廠賣的時候稱過,我看到了。”
江梅說著,又看向江元:“大哥,你彆聽我媽的娶表姐,她可能吃了,一頓要吃兩大盆,還要吃肉,會把你吃窮的嘞。”
吃窮了大哥,她估計連偶爾一次的肉都吃不到了,她才不乾。
“你這死丫頭,越說越不像話,我打死你算了,我......”
李燕紅氣得狠,她站起來追著江梅打,直到把江梅攆了出去,她才看向江元:
“老大,你彆聽你妹瞎囁囁,我這是為你好,你自己什麼情況你也知道,你總不能這輩子不娶,當老光棍吧。”
“嗯,我就這麼打算的。”
江元可有可無的懶懶應了一聲,須臾,他筷子一扔,抬眼看向李燕紅,手指一下下掰著,掰得哢哢響:
“我的事,向來我自己做主,今天是老頭逢十生,我本來沒準備動手,你再說下去,我這手要控製不住,想活動下了。”
江元說著,目光慢悠悠覷向了一邊還在埋頭狼吞虎咽的江河。
江河今年十五,被李燕紅慣得四肢不勤,五穀不識,自私自利,往常江元看不過眼就會逮著他揍一頓。
察覺到大哥撇過來的冷厲目光,江河渾身一抖,顧不得嘴裡塞滿了飯,慌張的往李燕紅身邊縮:“媽,媽.......”
“乾嘛,我好心給你說門親事,你還要動手不成?”
李燕紅見兒子嚇得麵色發白,她心疼得趕緊擋在兒子前麵,又瞪向江老頭罵道:
“死老頭子,你也不說句話的,我這是為了誰,後媽難做,他這麼一直單下去,外麵的人該怎麼說我,老娘倒了八輩子黴,嫁給你了。”
“想當年......”
江老頭被劈頭蓋臉罵得飯吃不下去,也坐不住了,他無措的端著粗碗,蠟黃瘦皮的臉苦色堆滿,皺縮成一團,半晌,他嘴動了動:
“元子,你,你不願意就算了,你嬸她,她……”注意到江元麵無表情渾身氣息越發冷冽,江老頭後麵的話沒敢說出口。
江老頭老實,懦弱,平日隻像老黃牛一樣隻知下地耕種,一輩子如此。
江元媽在世的時候,他聽江元媽的話,江元七歲那年,他媽一場病去了,江老頭聽從家裡老姑安排,娶了她丈夫家的表妹李燕紅,李燕紅比江元媽潑辣,還刻薄,江老頭在她那裡一句話都說不上,這些年家裡一直都是李燕紅做主。
江老頭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硬氣,對得起兒子的事,就是用自己對村支書兒子的救命之恩,給江元換了個征兵報名名額。
江元知道自家老頭什麼德性,也沒管他,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譏諷道:“這樣的好心我受不起,將來留給江河吧,也沒差幾歲。”
江元說完,覺得沒意思,腿一抬踢開凳子,要走的時候,瞥見躲在李燕紅身後,怯怯弱弱的江河,他手一伸,把人抓出來,快準狠一拳頭打過去,把江河嘴裡包著的沒吃完的飯都給打噴了出來。
“不敬老少規矩,欠收拾的東西。”
“河子!”
江元動作太快,李燕紅根本沒反應過來,等看到兒子一臉痛苦的蹲了下去,她尖叫一聲,趕緊過去扶住江河:
“江元,你這個天殺的,你有什麼衝我來,打河子算什麼!”
江元一個眼風也沒遞給她,看一眼神情慌張,不知如何是好的江老頭,轉身往外去了。
正午過後,太陽依然毒辣,走在路上,熱氣自雞蛋都能燙熟的地麵蒸騰上來,躁熱陣陣,這樣的當口,沒有社員敢出來上工,都在家裡煽著蒲扇乘涼。
這樣倒讓江元得了清淨,不用被拉著亂七八遭的問一通。
隻是走到一半,快到河邊的時候,想到在江家發生的糟心事,他腳步慢下來,手伸進褲袋裡,摸出一包煙來。
他不抽煙,江老頭抽,但江老頭省,平時都拿報紙裹著自家種的旱煙葉抽,江元每回回來都會給他帶一包,拆開的,但隻抽了一兩支的煙,那會讓江老頭笑咧嘴,高興老半天。
今天有所不同,江老頭難得一個過半百的逢十生,他給裡麵還放了兩張大團結,隻最後,什麼都沒給出去。
江元手指頓一下,抽出一隻煙來,正打算點燃,突然聽到一道女子求救的聲音。
那聲音透著明顯的恐懼驚慌,似乎是河邊傳來。
有人落水了?
江元臉色一凝,他收起煙,迅速往河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