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嚇著了?”
“嗐,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小姑娘你彆介意,聽聽就過了,當沒這回事吧。”
賴大娘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巨大,也太過讓人出乎意料,文莉一時沒反應過來。
賴大娘看她發怔,加上文莉又生得嬌,臉嫩,以為她是沒經過事,嚇著了,賴大娘心裡失望,最後擺一下手說道。
“你老遠的找過來也不容易,想問什麼就問吧,我把知道的告訴你。”
“不是,大娘,我不是嚇著了,主要是沒明白過來您的意思,您能和我詳細說一下嘛?”
文莉回過神,見賴大娘滿臉的失望,精神氣似乎都散了一些,一副沒力的樣子,她趕緊道。
“您們的錢怎麼被廠子給吞了呢?是被拖欠工資了嗎?”
文莉問著,心裡卻覺得不太可能。
機械廠再怎麼樣,他也是杭城的幾大重工廠之一,這麼大一個廠,效益怎麼差也不至於到拖欠工資的地步,不然上麵早派了調查組的人下來調查了。
而且,要拖欠了工資,剛才那張大爺肯定也不會不說了,這可是悠關他自己利益的。
投訴無門的情況下,看到有人尋訪,怎麼可能放過。
就像賴大娘,見她一個人來問訪,都直接把事情說了。
文莉念頭剛閃過,賴大娘就搖了頭:
“不是,拖欠工資這麼大的事他們還不敢。”
“那是什麼情況呢?”文莉疑惑了。
但這會兒賴大娘卻猶豫了,大概因為先前誤會文莉那遭,她現在已經從最開始的胡亂抓救命稻草裡醒過神。
“是個比較複雜的情況,姑娘,這事就算了,不說了吧,你還是個學生呢。”
“剛才也是大娘有點莽了,其實就算你們認識報社的人,也沒什麼用的,先前啊,我們中也有人試圖聯係過報社那邊,他們說,因為取證困難,事實不符,不能刊登這事。”
看來是很嚴重的事了。
文莉黛眉輕擰一下,他們下來是為做關於經濟的問卷,似這類問題涉及到廠子內部可能貪腐的問題,確實不在他們範疇。
也不是她們目前能管的事。
但既然遇到這事了,連了解都不了解下,心裡總感覺有個疙瘩。
而且,江元的新職務也和經濟還有下麵單位掛鉤,了解下總沒錯的。
於是,文莉又看向賴大娘說道:
“大娘,究竟是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大娘,我確實隻是個學生,又剛來杭城,對這邊不太熟悉,不過我們教授呢,他是比較厲害的人,屬於上麵的人,您把事情和我說說,我回去和我們教授反應反應看看。”
“這事說來話長,姑娘,你不介意的話就屋裡坐坐,我和你仔細說。”賴大娘想了想,覺得也就耽誤會兒功夫的事,死馬當活馬醫醫了,就邀請了文莉屋裡坐。
“哎,行。”
文莉點頭應下來,跟著賴大娘去了邊上她們的屋子。
賴大娘家在靠裡側的屋,家裡收拾得很乾淨,但和城南城西那邊家屬樓的情況都差不多,很擠。
中間隻留了大概半米過人的過道,彆的位置不是安了床,就是各種收納的櫃子,裝滿東西的藤筐。
雖然已經儘量擺放整齊,但家就這麼大點,想弄清爽都是沒辦法的。
“家裡窄,你彆介意。”
賴大娘拿了一張小板凳過來給文莉坐,又要去給文莉倒水。
她腳還沒好利索,走路有些拐,文莉見狀趕緊攔到她:
“賴大娘,水不用倒的,我包包裡帶著水的呢。”
文莉說著,就從包包裡把水拿了出來。
這回出門,江元給她收拾的包包,給她準備了水,可能會用到的香煙,還給她拿了一件防身物品。
雖說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大家一塊兒,但難免有上廁所什麼的落單的時候,江元是不太放心她的。
在車上的時候和她說了好些需要注意的和防身的技能,更提醒她不能吃陌生人的東西一類。
文莉知道他的顧慮,這年頭拐子挺多的,她當然一切小心了。
就是來找賴大娘,她過來的時候,路上也照江元說的留了記號,以防萬一。
“那行,那我就不給你倒了。”
賴大娘見她有水,也沒堅持,拎了根小板凳過來,也坐下了。
“大娘,您先前說,廠裡沒拖欠工資,那這錢是怎麼回事呢?”
看她坐下,文莉主動開口問道。
“這錢是拿來買家屬樓的。”
賴大娘回道,須臾,她眼睛掃了下自己家的屋子,和文莉說道:
“我家你也看到了,這房子啊,還是我和我們家老頭子剛進機械廠的時候分下來的,那時候啊,家裡的五個孩子還小,五十多坪的房子,那是完全夠住了。”
“可這耐不住家裡孩子會長大啊,我這肚子呢,也是不爭氣,生的五個孩子全是兒子。”
“他們呢,算能耐,也不算能耐,各個都憑自己本事上了中專,進了機械廠,也各自娶了妻,還多有工作,日子過得湊合。”
“唯獨呢,一個房子的問題,把我們困擾了不知道多少年。”
“五十坪的房子,我和我們家老頭占了八個平方,剩下的他們幾兄弟平分隔開的,在上麵搭了個小閣樓做孩子們的房間,原來孫子孫女們小,這麼住也還將就,但現在,大孫子大孫女各自長大,都到了要嫁人娶老婆的時候了,不能再湊合下去了。”
“一年多前,同樣也留在了城裡的大孫子,回來給我說,他看上了一個姑娘,對方家裡條件也還不錯,對我們家,對他都挺滿意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如果他們結婚了,住哪兒啊?得有間屋呀。”
“我們就和廠裡申請了房子。”
“但廠裡這些年吧,廠子裡的規模在擴大,但這效益呢,也就夠給工人發工資的,根本就拿不出多的錢去造新的職工樓,有哪裡有房子給我們分咯。”
“沒房子分不行啊,廠裡也不止我們一家遇到這個問題,那是十家,上百家都遇到相同的問題了。”
“我們把一輩子都奉獻給廠裡了,這基本的住的問題,廠裡不能不給我們解決的啊。”
“為了解決這問題啊,我們就輪番的去找廠裡領導說這事。”
“一次又一次,最後那怕事兒的廠長直接請病假給躲了,把這事扔給了周副廠長處理。”
周副廠長。
文莉知道這個人,就是袁月的外公。
文莉感覺,事情可能就出在這周副廠長的身上,她不禁問道:
“那周副廠長給處理這事了嗎?”
“處理了。”
賴大娘說起這話的時候,忍不住狠咬了一口老牙。
“他倒沒像廠長那樣當縮頭烏龜,也沒有不給我們解決問題,他很快拿了兩個方案出來給我們選。”
“一個,是和大家一起排隊等,等廠裡效益上來了,有錢了,就開始建房,但這個是沒有確切時間的,隻能慢慢等。”
“還有一個,就是建集資房。”
賴大娘說到這裡,看向了文莉:“姑娘,你知道集資房吧?”
“恩,知道。”
文莉點點頭,集資房具體什麼時候出現的她不清楚,但衢縣那邊最近一年多分配到職工的房子,大部分都是集資房。
她前世的時候也聽過,這個年代造了不少集資房。
“就是由上麵批地,你們拿一部分錢出來,再廠裡拿一部分錢出來造房子,到時候房子歸你們,但是產權是廠子裡的。”
“對,就是這個!”賴大娘應道。
“周副廠長說,我們隻需要出百分之四十的錢,剩下的百分之六十造房的錢由廠裡出,每家每戶限購五十平。”
這聽起來倒是挺合理的。
“所以,大娘你們是選了造集資房?那,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那可出了大問題了。”
“我們家裡急缺房子,等著結婚呢,當然不能漫無目的的等廠裡有錢造房了,我們家是第一個簽字交錢要建集資房的人。”
“有我們開頭後,接著和我們家近的幾家也簽字了。”
“再然後,人越滾越多,廠裡已經有二百多家簽了字。”
“結果呢,我們字簽了,錢也交了,到現在一年多了,那房子就造了一個底出來。”
文莉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說是簽字造房的人家太多了,超出了廠裡的預算,現在廠子效益越來越差,拿不出多餘的錢來維持後續了。”
賴大娘說道這兒,攤了下手,苦笑一下。
“我們當初是相信廠子裡,才把這麼些年攢下的錢都拿去買了集資房。”
“結果沒想到是這樣子,我們去找周副廠長,周副廠長就一個字,等!”
“等廠子裡條件好了,再繼續造。”
“那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這事沒和上麵反應嗎?”
文莉記得,這種事是有上麵兜底的。
“反應了啊,所以我為什麼說投訴無門呢,我們和上麵反應了。”
“但上麵也沒辦法,主要是在由我們廠裡帶了頭要造集資房後,很快邊上的鋼鐵廠,水泥廠,輪胎廠也緊跟了上來,現在他們那邊也停著。”
“大家都停著,上麵要兜底的話,就得一次全兜了,可哪有那麼多錢啊。”
賴大娘說道這兒,頓了一下,她朝外麵看了看,最後說道:
“其實吧,要這事真確實是廠裡拿不出錢來,我也不會有這麼大怨氣。”
“姑娘,你也知道,我們家孩子多,還各個都在機械廠上班,那是每個工種都有,我們啊,是會算賬的啊。”
“廠子裡生產了多少東西,它有多少效益,我們能給他算得清清楚楚。”
“這廠子裡啊,它帳不對。”
“哪怕它做的再平,它也是有問題的。”
“但我們吧,拿不出具體的證據。”
“因為啊,這事不是這姓周的一個人乾的。邊上幾個廠穿著連襠褲呢,他們啊,還和我們造房子需要用到材料的水泥廠,磚頭廠那裡溝通好了,那帳做得,是一點問題沒有的。”
!
這是一個特彆大的事了。
“大娘,您確定嗎?”
文莉神色凝重起來,先前幾個廠子不讓他們進去,她就感覺到哪裡不對。
如果賴大娘說的是真的。
那她大概知道為什麼那幾個廠子齊了心不讓他們去做問卷了。
因為那些磚頭廠,水泥廠,她們先前早從工人那裡問道了切實的數據,再結合這邊的數據,很容易就能算出他們這平平賬裡的巨大漏洞。
“當然是真的,那周副廠長,說地基花費太高什麼的,純屬狗屁,那一車車鋼筋,水泥拉進來,具體有多少,我們不會算嗎?”
“一算就算出來不對了。”
賴大娘說到這事,心裡就恨得不行,像是想起什麼,她又冷笑一聲:
“不過這周副廠長也是個聰明到頂的人,上個禮拜,他把我們叫去了,你猜是為了什麼事?”
文莉搖了搖頭。
“他啊,給我們拿出了新的建房方案。”
“新的方案?”文莉疑惑一聲。
“對,姓周的和我們說,現在廠子裡確實沒多少錢,要想建那麼多的房子出來,難如登天,現在的辦法呢,有兩個。”
“一個呢,是我們想辦法,幫廠裡墊資,把房子給造起來,然後廠子裡再每個月每個月慢慢的把錢還給我們。”
!!!
“如果廠子裡真的能做到這個,倒也是個法子。”文莉想了想回道。
她得承認,這位周副廠長腦子還是挺活的,要是不動歪心思,他可以做個很好的廠長了。
“問題就在他做不到啊?”
“而且,我們現在也不信任他,誰知道這次我們扔進去的錢夠不夠造吃錢吃血的房呢。”
文莉大概理解賴大娘的想法,賬務不透明,誰都不敢信。
“那還有個方案呢?”
“還有個方案就是,現在廠子裡還能拿出一部分錢造房,但不夠造那麼多的,也希望大家能一起分到房子。”
“現在的話,就是我們也要承擔公共設施部分,然後每個人縮小造房麵積的大小。”
“也就是說,原來造六層的房子,現在造三層,然後原來我們買的本來該是五十平的房子,現在有二十五平的實用麵積。”
“另外那二十五平,算在走廊,過道,陽台,房柱這些地方上。”
賴大娘說得太氣了,氣著氣著,她都笑了:
“姓周的還給那算在我們頭上的二十五平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公攤麵積,說是我們應該承擔的,畢竟也是我們在使用,走動。”
“那個狗東西,他就是篤定了,我們最後會為了不所有的錢打水漂妥協!”
“也不知道這波他吞了多少錢,該被吃花生米的畜生。”
公攤麵積?
這時候有這玩意兒嗎?
文莉聽得微怔,她記得這是十幾年後那個誰先搞出來,然後被拿來用的吧,人可沒少挨罵。
看來那個周副廠長不簡單啊。
文莉若有所思,片刻,她抬起頭看向賴大娘:“大娘,您說您家裡人在每個工位上都有人上班,還算過帳,那您這裡應該有一定的記錄對吧?具體數據能給我抄一份嗎?”
“你要這個來做什麼啊?”賴大娘沒說東西她有沒有,隻擰著眉不解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