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何以渡我(1)(2 / 2)

驕陽 愛看天 5992 字 6個月前

“那倒沒有,身邊跟著一個男人。”

“誰?”

“跟白子慕一塊的那個,叫雷東川的。”

郎卡失笑:“那叫什麼男人,還是個半大孩子罷了。”

副手不敢吭聲,心裡想的卻是哪裡有近一米九的“男孩”,而且長得凶神惡煞的,那雙眼睛眯起來就不太像好人,坐下來雙手搭在膝上,開口的時候比他瞧著都有氣勢,像是在第一把交椅上坐慣了的人。

郎卡慢慢吃了一個酸梨,吃過之後用清水漱口,換了衣衫入睡。

他來飲馬城之後,睡得並不好。

今天晚上也是如此,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久違的往事。

那是他早年時頻繁做過的夢,江水轟鳴,倒卷入口,他渾身浸透在夾著冰渣的江水中,苦苦求生。

就在他幾乎已經絕望要放棄的時候,耳邊模糊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喊他的名字,他心裡有念著的人,就憑空又多了幾分力氣,強撐著抱住了一根浮木。後來浮木也有幾次險些抱不住,也不知是真的,還是他憑空想出來的,隻覺得有雙柔柔的手托住他的胳膊,讓他抱緊最後的救命稻草,從江水中掙紮,也因為最後那一絲力氣才讓他活下來。

他夢到老金匠為他治療傷口,在夢裡他又變成了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麵容可怖。

他認不出自己,也無法從彆人口中問出自己是誰,甚至連生死間一直念著的那抹柔弱身影,也慢慢變成水霧,看不真切。

老金匠信佛,教化他萬般皆苦,隻可自渡。

可他偏不肯。

他心裡有一條河,他自己不肯渡過去。

老金匠歎道:“你這是又何苦呢?”

郎卡麵容俊朗,擰眉動作生疏僵硬,像是千瘡百孔的靈魂頂著一個修補過的軀殼,他隻有在夢裡才能說出真正心裡想說的話,沙啞著嗓音道:“我記得的,越來越少了,以前寫下的那些,現在看到也想不起多少,我怕我忘了她們……”

他在異鄉漂泊,忘了很多事。

剛開始的時候,他因為額骨受損,記憶出現了混亂,說話顛三倒四,大家都當他瘋了。

他孤身一人,嘴裡念叨著一切能記得住的話,斷斷續續說了很久,直到後來會用紙筆,他就都記下來,用儘一切辦法在試圖尋找親人,也在尋找自己。

一旦有“看起來眼熟”的物品,他都會先買下來放好。

仔仔細細,收藏了許多,他試圖在這裡麵尋找到關於自己、關於過去的蛛絲馬跡。

所幸他隻是“瘋”了,沒有變傻,一點點賺錢,有些積攢之後,他開始接受治療,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許多,活得像個人樣了。他儘可能地修複自己的臉,也是想試圖從自己身上找到一點線索,但都無疾而終。

當年重傷之後,有許多後遺症,他剛開始接受治療是為了找回以前的記憶。

但醫生診斷之後,覺得他得了精神分裂,懷疑他那些混亂的記憶是他想象出來的,有一位醫生甚至提出,如果要過正常人的生活,就需要把這些消滅,然後從頭開始。

郎卡不願意。

他寧可忍受腦中如鼓鳴一般的劇痛,寧可當一個瘋子,也想留住這些他認為最寶貴的回憶。

恍惚間,又回到了剛開始踏入草原的時候,他和老金匠兩個人一身藏袍,坐在爐子前烤火喝酒。

他把自己的心事,慢慢說給對方聽,這是他在這片陌生草原上唯一的朋友。

老金匠和平時一樣,喝得鼻頭通紅,聽他傾訴苦惱,卻聽得哈哈大笑。

郎卡擰眉:“你笑什麼?”

老金匠樂道:“笑你傻呀!你剛才說,你覺得他們很像你的家人,你既然覺得像,那一定是見過她,心裡有了對比——”

郎卡心裡有些疑惑,還未想明白,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有什麼破碎的畫麵一閃而過。

夢裡曾經無數次的感覺再次湧現出來,差一點就能看清她的臉,倉皇醒來,腦海裡那一點人影猶如江水倒映的一輪明月,風吹漣漪,蕩然無蹤。

郎卡抬手搭在額前,閉眼不肯睜開。

在床鋪上躺了許久,他還是起身披了衣服,去了外麵。

天色將明未明,是陰冷雪天。

郎卡沿著門廊走著,最後隨意坐在一處木廊前,他隻是沉默坐著,眉宇間難得帶了倦意。

他年紀大了,人生走了大半,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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