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儘花落(2 / 2)

她身上還穿著過年時的新衣,素麵無妝,一進來就跪下磕頭:“給老爺太太請安,恭祝老爺太太新年福壽安康,平安吉祥。”又轉身給寧安華磕頭:“給表姑娘拜年。”

寧安華站起來淺回一禮,先不說話。

賈敏讓她起來,笑道:“你來了。我都忘了今日是初一了。”她費力地半支起身——江姨娘忙去扶著——從枕下摸出幾個荷包,“這是給安華的,這是給安碩的,這是安青的,這是……玉兒的,這是你的。這是李姨娘馮姨娘的。”

寧安華走過來,接了壓歲錢,行禮:“給表哥表嫂拜年了。”

林如海也從懷中拿出幾個紅封兒,寧安華低頭接過,轉身對江姨娘說:“我答應表嫂了。但我有條件。”

江綺霜看了看賈敏,對著寧安華跪下,重新磕頭,說:“多謝表姑娘圓了太太的心願。不知表姑娘有什麼要我做的,我絕不推辭。”

寧安華扶起江姨娘,轉向賈敏:“從前我與表嫂隻是姑嫂,自然行事可以不避嫌疑。今日既應下了表嫂,為免大家疑心,從今日起,我是不便再過問照料表嫂的病情了,幾位大夫的衣食住行我也不便再管,不如都交與江姨娘。我知江姨娘是表嫂的陪房丫頭,將來京中榮國公府若有疑慮,我的名聲清白,也全托給姨娘了。”

江綺霜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一禮:“請表姑娘放心。姑娘心底坦蕩,若將來因我維護不利,讓人汙了姑娘的名聲,叫我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賈敏心知從此刻起,她與寧安華是徹底遠了。

她落淚道:“請妹妹放心,我必會留下親筆書信,一定不會讓此事有損於妹妹。”

寧安華微微一笑:“兩刻鐘後,我讓人把對牌和庫房的鑰匙送來。”

她行禮告辭,林如海在袖中握緊了拳頭:“我送妹妹。”

兩人的腳步聲遠去,江姨娘一下下替賈敏攏著頭發:“我看老爺對表姑娘滿心含愧了,還不知以後……”她不想說賈敏死後的事,便隻問:“這是太太想要的?”

賈敏向東望去,仿佛她的目光能穿透層層牆壁看到女兒:“好與不好,也都是我自己求來的。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隻要玉兒好,彆的隨他去罷。”

林如海和寧安華一路無言。

到了東院門口,寧安華停下,笑道:“就不請表哥進去了。”

林如海下定決心:“妹妹,今日隻當是權宜之計……”

寧安華打斷他:“表哥,君子一諾,重似千金。況且表哥若不想答應,方才就不該讓我見表嫂才是。”

想到賈敏苦求,林如海無言以對,唯有長揖。

寧安華道:“表哥請起,我要表哥也應我一件事。”

林如海忙道:“妹妹請講。”

寧安華上前一步,低聲道:“我父親一生唯有我母親一人。”

林如海明白了。

但兩人身份未明,他沒辦法和寧安華明確表態。

寧安華退回去:“表哥明白就好。”

*

夫人險些在大年初一病亡,給林家上下蒙上了一層陰影。雖在正月,但各處皆無歡笑之聲。有消息靈通的知道夫人的棺材已經做好了,更是日日提著心,生怕哪日正笑著,就聽到了夫人離世的消息。

但賈敏支撐得比眾人想象的都要久一些。

因禦史夫人病重,揚州各家都送了帖子來問候,也無人請林家去吃年酒,寧安華難得過個輕鬆年。

知道她有時間,初三以後,賈敏每日一有精神便請她來,名為說話解悶,實則是精心給她授課。從京中乃至全國各地勳貴的家事說起,到各家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再到接人待物,人情往來,凡是她所知道的,就沒有不教給寧安華的。

連賈家內部的一些私事,她陪房來的下人們與賈家盤根錯節的聯係,甚至是姨娘們的出身和弱點,賈敏也對寧安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寧安華原身雖也從小受到侯門之女林旭的言傳身教,但和賈敏相比還是略有不如。並且原身的記憶和她自己親身學到的意義又不一樣。

就算有林黛玉這個修煉加速器,她對林如海也並非十分滿意。可賈敏這樣傾囊相授,她心裡不是沒有觸動。

母親病重在床,林黛玉也迅速成長了起來。有能教給女兒的,賈敏也一並都教了。

這麼教著學著,賈敏的精神竟日漸好轉不少。

二月十二,春暖花開,她還坐了一個時辰的席,給林黛玉過了個熱鬨的六歲生辰。

可當入了三月,杏花梨花落儘,寧安華幾乎以為命運扭轉了,賈敏不會死了的時候,一日清晨,她才起身披衣,還未梳洗,隱約聽見正院方向傳來一陣痛極的哭聲。

她按住檀衣拿著金釵的手,意識到命運終究沒有對賈敏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