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為師亦然(1 / 2)

第44章

丁芷蘭話音落下後,殿內寂靜無聲,半天也沒有一個人開口,空氣都在這一刻凝滯。

在這一刹那,玄寧想起了很多東西。

如今的盛鳴瑤、幼時的朝婉清,還有……樂鬱。

“……朝婉清不行。”

玄寧側過臉,已經鬆散的鴉青色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了一縷,麵色冷凝,像是莫名覆上了一層冰霜。

“我願以身相替。”

丁芷蘭斜睨了玄寧一眼,不由嗤笑道:“不愧是師徒,我看你和沈漓安那小子還真是一脈相承。”

“怎麼?我剛才說得還不夠明白?”

“必須是修煉同功法的人才能相替,當然,你若願意廢除一生功法,再去修煉那《水蓮引》倒也不是不可。”

說到這兒,丁芷蘭聳了聳肩,“隻是恐怕到時候,你那小徒弟也已經入魔多時,無藥可醫了。”

畢竟是醫宗的宗主,丁芷蘭見慣了世間生死、人情冷暖,因而在談起這些時,也能做到絲毫不帶個人情感。

站在她麵前的玄寧忽然體悟到了那日沈漓安無比糾結反複的心情,他立在原地,靜默了片刻,才又問道:“若是僅憑自身意識,輔佐以旁人的引導,是否有可能逼出魔氣?”

這方法倒也不算新奇,很多人嘗試過。

丁芷蘭知玄寧心中仍是不願讓朝婉清犧牲,心下微歎,眉梢輕挑,平淡道:“這方法不是沒人嘗試過,可成功者,不足千分之一。你可知這是為何?”

“魔氣,乃是集世間所有的妄念而生,更有貪、嗔、癡禍及身心。入魔者,心中的癡念會無限擴張,又會因求而不得,終墮魔道。”

“先不說魔氣霸道非常,你那徒弟,如今也不過練氣修為。”

隔壁長樂派不就是嗎?那弟子都金丹後期修為了,在這種小門派中算得上是金鳳凰了,可惜一著不慎入了魔,最後整個門派傾儘全力也沒能救回來,鬨出了不小的動靜。

丁芷蘭頓了頓,到底沒把話說死。

縱使她心中對此不抱指望,可也不願將玄寧的希望儘數掐滅。

畢竟玄寧之前可有“瘋子”的名頭,若真是在折了一個心合意的徒弟,萬一真發瘋有了心魔,反倒平添麻煩。

“若是師兄打算一試這個法子,那我便要先走一步,回去準備了。”

丁芷蘭一本正經地掰著手指頭數道:“藍梧草、定天水竹、金蒼柏……光是第一步用來阻礙魔氣蔓延經脈時,就要廢好多藥材,恐怕得回去理一理才是。”

“勞煩。”

玄寧頷首,不知想起了什麼,緩和了臉色:“若是有藥難求,儘可告知於我。”

丁芷蘭點點頭,也不多言,瞟了眼一旁的常雲。

聽著兩人的對話,常雲雖沉著臉一言不發,可說到底也沒反駁,丁芷蘭心下明白,自己這位掌門師兄是有了決斷,隻是不方便讓更多人知道,便通情達理

地退了出去。

這樣一來,殿內便隻剩下了玄寧與常雲二人。

“你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常雲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玄寧,從上首的台階走了下來,“還不去看看你那好徒弟?”

站在他身側的玄寧不為所動,毫不避諱地直視常雲的雙眸:“我既選了第二種法子,那必然要將盛鳴瑤從懲戒堂中放出來。”

光憑朝婉清是樂鬱留下的唯一血脈,玄寧就不可能以朝婉清來換命。

對於樂鬱,玄寧出了怒其不爭,心中未嘗沒有愧疚之意。

若不是自己疏於管教,若不是自己沒能及時製止,若不是自己未曾發現樂鬱的不對勁……其實很多事都能避免。

長久以來,玄寧一直將這些話壓在心底,習慣性地拒人於千裡之外,不願輕易將心中的話說出口。

——他是愧疚的。

可玄寧的愧疚太過壓抑,長久以來,大家都默認地忽視這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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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知道朝婉清的存在後,玄寧心中下了個決定,他要將這個小姑娘好好教養長大,絕不讓她重走她父親樂鬱的老路。

玄寧將朝婉清視作了樂鬱生命的延續,更視作了自己懺悔的抉擇。

可盛鳴瑤更是不同。

玄寧不知盛鳴瑤究竟身上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一個曾經淺薄驕橫的人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有時很像樂鬱,但又能讓人記得這是盛鳴瑤——總之,玄寧很喜歡。

喜歡到,玄寧不願再等下一個出現了。

“掌門尚未決定如何處理此事。”

常雲難以置信地看著玄寧:“我已經允諾芷蘭去準備藥材,你還要我如何?”

言下之意,他已經默認了玄寧可以將盛鳴瑤接入洞府治療。

玄寧不為所動,毫不退讓地與常雲目光相接:“那不知,掌門打算如何與宗門眾人解釋。”

看似平和的語調中,暗藏著深深的執念。

常雲歎了口氣,知道玄寧這是想起舊事,一時心緒難平。

可無論他如何心緒難平,這次都由不得玄寧胡鬨!

“盛鳴瑤心性不穩,練功出了岔子,又加之之前的傷勢尚未恢複完全,機緣巧合之下癲狂無狀,實則未出什麼岔子,隻需靜心修煉便可。”

“至於遊隼,就說他掌管藥宗不利,偏私親女,這些年來貪墨無數珍寶異

器,徇私觸犯宗門規則,因此奪取稱謂,壓入懲戒堂思過。”

“剩下的藥宗諸事,便先由丁芷蘭與易雲暫時掌管,等溫淪出關後,再行發落。”

話是這麼說的,隻不過兩人都知道,等那常年不見蹤影的溫淪出關之時,恐怕遊隼早就魂飛魄散了。

按理來說,常雲這番安排已經給足了玄寧臉麵,既沒有將盛鳴瑤入魔之事公告天下,又沒有將遊隼與魔界有往來的動作暴露,保全了般若仙府的臉麵。</若是旁人,此刻恐怕已經感激涕零,連連道謝,可玄寧偏偏還不知滿足。

總是清冷出塵的白衣仙人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翻湧難辨的神色,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未動。

常雲倒也從不指望玄寧能如何感動,隻求他彆惹出什麼亂子就謝天謝地。

就在常雲以為這事已經塵埃落定,打算離開正殿,與玄寧擦肩而過時,聽見他突兀地開口:“盛鳴瑤很在乎外界對她的看法。”

“若如此處理,”玄寧垂眸,目光細細地描繪地麵上微微凸起的細小花紋,心中忽又想起了那日盛鳴瑤孤自一人跪在正殿時的模樣。

那時的盛鳴瑤肩上、腹部皆受了傷,瑩白色的衣裙已經被染得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可她毫不畏懼,甚至對自己出言戲謔。

【——你為何獨獨選了這個無用的人間之物帶下山。】

【——自然是因為……它好看啊。】

想起當日情形,玄寧不再表現得如之前那般冷淡無情,反而麵色不自覺地柔和了許多,出口的話語也不似以往的涼薄。

“若有旁人閒言碎語,恐怕她會因此鬱鬱,反而影響道心。”

這樣體貼柔和的人真的是自己那個曾經與師父論道死不退讓,甚至在會武時冷言冷語令無數女修黯然神傷的師弟玄寧?!

常雲難掩心中驚異,口中也不自覺地帶了出來:“你何時也學得如此溫柔體貼,會為旁人考慮了?”

原本心思浮動的玄寧倏爾抬眸:“看來掌門心中,也對我頗有微詞。”

他似天山雪般無欲無求的目光靜靜倒映著常雲的身影,可常雲卻並不覺得玄寧在看他。

或者說,玄寧此時希望出現在他眼前的人,絕非他常雲。

常雲再次歎了口氣,連他都覺得自己這些時日經曆的樁樁件件煩心事,可真是令人越發蒼老了。

此時此刻,饒是常雲心中也忍不住犯嘀咕,怎麼感覺最近無論何事,最後都能和那盛鳴瑤扯上關係?

“你心中難道不知,那小小一個斂魔珠,對人能成什麼氣候?”

常雲終是忍不住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若不是盛鳴瑤心中有魔橫生,那斂魔珠又如何能起這麼大的作用?”

如果不是玄寧逼他,常雲是真不願將這事明明白白地攤到台麵上。

常雲心知,這是玄寧最不願麵對的事,可如今玄寧實在執念太深,常雲生怕他反倒先盛鳴瑤一步入了魔障。

“我如今允你將她

從懲戒堂中接出,已經是格外開恩!”

常雲嚴肅了神情,轉身走到了玄寧的麵前:“既然你先提起了這事,那我少不得要與你立下契約。”

常雲雙手在虛空中一撚,隻見空中波紋陣陣,陡然出現了一道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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