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瑤”(2 / 2)

盛鳴瑤僵在原地,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她曾無數次被人問過這個問題,也無數次聽人談論起自己的道。

有人認為這世道就該弱肉強食,有人覺得這世間眾生無非螻蟻,有人覺得強者為尊,無需在意弱者之言。

這樣的人,固執己見,但他們若真能堅持本心,也確實可以與此方天道之意吻合,從而得道,一舉飛升——

而後呢?

從來隻聞修真之人苛求飛升,到是從未曾聽聞,有仙人願意從上界下來,普度眾生的。

更有可能,這些飛升到上界的人,他們的意誌就代表了天道,他們的修為再次加固了天道。

那麼,就會出現新的問題。

倘若天道昏庸。

倘若天道狂妄。

倘若天道視萬萬民如螻蟻——

這又該如何?

自古以來,天道為尊,更為天下萬萬道之道。可天道不正,又該如何?

“……弟子,曾經以為自己修煉的道,應該名為‘人’,可如今忽然覺得,僅僅是‘人’實在太過狹隘。”

盛鳴瑤望向了遠處,那是被雲霧所遮蔽的風景。

這世間,不僅是人,更有花鳥魚蟲,江河湖海,還有一些山野精怪,可愛的混血小妖。

道非孤,道不寡,道寬宏,道乃合力世間萬物之道,而絕非僅僅是一個遙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天道”,可以代替的。

“——我的道,是無名。”

田虛夜一愣,不自覺地重複:“無名?”

“對。”盛鳴瑤頷首,眼神先是迷茫而後又逐漸變得堅定,“世間無名者,千千萬萬。乾坤之下,一草一木皆有道,它們都不該被奪去生機,他們都該擁有生存下去的權利。”

不止她的同族,更有千千萬萬個不被天道寵愛的種族。

大道非孤,大道至寬,大道是眾。

所有人的‘小道’合在一起,才是‘大道’!

“混血的妖族並非生來低人一等,不能修仙的普通人族更不的天生處於底層。”

“一直以來,弟子所修本心並非想要成仙,如今也不僅僅想要修身為人,而是反抗——即是為了那千千萬萬被天道壓迫在掌中,而不得自由的無名之輩。”

“天道,不該隻是高高在上的‘天’,很該是‘眾’!”

說道最後一句話時,盛鳴瑤尾調下沉,眼神鋒利果決,其中的璀璨光亮,能將這飛舟之上惱人的日光都比下去。

這般狂傲不羈的話語卻半點沒讓田虛夜驚訝,他仍是一副悠閒的神情,像是早已料到了盛鳴瑤會說出此番狂傲不羈的話語。

“然後呢?推翻且取而代之嗎?”

盛鳴瑤毫不遲疑地搖頭,否認道:“我不想成為天道,或者說,沒有人能成為天道。”

田虛夜終於嚴肅了神色,微微擰眉:“難道你認為,這世間不該存在天道嗎?”

“世間應該存在規則,使得乾坤不至於顛倒,萬物有序生長。但絕不該、也決不能存在,將世間萬物視為掌中之物,隨意把玩取樂的天道。”

“這樣的天道——”盛鳴瑤閉了閉眼,沉聲開口,“恕弟子不服!”

就在這一刻,盛鳴瑤眼前一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她的耳畔傳來了一陣風混合著草木的芳香,引得一群年歲不大的弟子大呼小叫。

原來是飛舟恰巧從雲端中穿行而過。

有幾個弟子已經開始用靈力捏出各種雲朵的模樣,彼此看著咯咯發笑,歡聲笑語感染到了不少人,許多年長的弟子也加入其中。

此時正逢午後,日光濃烈,飛舟上端攏起了一層淺紫色的隔膜,將刺眼的陽光變得柔和,像是晚霞一般星星點點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世間無名者,千千萬萬。”

田虛夜沉默著開口,他不去看盛鳴瑤,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遠處:“若你成功,他們不會知道你。若你失敗,他們不會記得你。也許你之前,已經有千千萬萬人湮滅於此,這條路上白骨森森。即便如此,你還要去做嗎?值得嗎?”

此方世界所存在的天道必有弊病,可田虛夜也知道,僅憑一人之力推翻天道,必然會招致天道的報複。

田虛夜已經是化神期的修為,他天資不錯,缺再也不願向前一步,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說白了,誰知道在那上界中,究竟是人是鬼呢?

盛鳴瑤對著田虛夜行了一個弟子禮,垂首,平靜地開口:“值得。”

從得知九層夢塔的消息後,盛鳴瑤已經想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哪怕僅僅為了曾經那個被天道束縛玩弄的自己,也勢必要去搏一搏!

“能為這片無用的白骨添上一根,也不枉我來這世上一遭。”盛鳴瑤的語氣稀疏平常,像是僅僅在談論天氣一般隨意,“倘若我這樣的人多一些,這白骨堆得夠高,鋪得夠廣,也許後

來者就會更加輕鬆一些。”

說道這兒,她又眨了眨眼,開了個玩笑:“畢竟,子子孫孫無窮儘也,大不了,就愚公移山罷了。”

沉默了片刻後,田虛夜親手扶起了盛鳴瑤:“九層夢塔不日即將開放。”

說完這話的下一刻,他又轉過身去,背對著盛鳴瑤,負手而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既然有心,那便去走一遭。”

……

盛鳴瑤回到房中,心中難靜,索性也不再嘗試入定,轉而翻閱起了田虛夜給她那本沒有名字的書籍。

說來湊巧,這本書,正是之前她曾在幻夢中得到的那本記錄著奇奇怪怪藥方的醫術。

在下定決心要去九層夢塔一探究竟後,盛鳴瑤也不在意這些了,如今的她再次翻出這本書,一來是為了解悶,二來是為了她的那位木師兄。

木師兄全名叫木竹水,身體羸弱,常年帶著鬥笠,輕易不見人。就連盛鳴瑤這是師妹,也是在入門後第五年,才見到了他的真容。

弱不勝衣,偏偏眉眼又堅毅至極。

據說木竹水原本已至元嬰修為,可是一著不慎,修為大跌,不僅導致身體虛弱,連修為都下滑至築基期。

這一次出行,為了求醫,木竹水同樣在列。

“阿鳴姐姐還在看書?”

盛鳴瑤一抬頭,就見蒼柏站在門邊,眉眼彎彎。

“是啊,我在看師父給我的這本無名書,剛看到最後一個方子。”

蒼柏走了過來,湊到了盛鳴瑤的身邊,手指同樣碰到了那本書,好奇地開口:“是之前阿鳴姐姐說過的那本‘每個方子都是一個妖族故事’的書嗎?那最後一個方子講了什麼?”

“最後一個方子叫‘稻草人’,筆記潦草,用的是自述。”

盛鳴瑤一邊說著話,抽空看了眼蒼柏,順手將他身旁那個尖銳的擺件撤去,任由他坐在榻上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這個人發生了什麼嗎?”.

“他被朋友背叛了,很慘,連身上的血都被人抽走了,還被仇家借機得勢,將他關押在了一個看不見光的地方,將他當成靶子,任由彆人攻擊。”

“這個人為了活下去,隻能用枯枝野草填充自己的身體,假裝自己還和以前一樣。”

說到這兒時,盛鳴瑤微頓,鼻尖又傳來了蒼柏身上的味道,仍是熟悉的針葉林混合著木頭的氣味,並不濃厚,所以也不會讓人聞著覺得乏味枯燥,反而因為這香氣,給蒼柏增添了一份不同於旁人的沉穩。

若有似無,像是上古生靈在淺吟低唱。

“結局呢?他逃脫了嗎?”

盛鳴瑤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書上沒有寫。”她頓了頓,對上了蒼柏空洞虛無的目光,也不知為何,神使鬼差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我覺得,他一定會逃脫的。”

“我也這麼覺得。”蒼柏垂下眼,唇邊瞬間綻放出了笑意,“他一定能遇上另一個專心對他好的人。”

這個人鮮活又美好,能令‘稻草人’內體的枯木生出鮮嫩的枝芽,從此再也不會畏懼黑暗。

外頭是阮綿與長孫景山等人不知疲倦的嬉鬨之聲,愈發襯得這間小屋格外安靜。

盛鳴瑤總覺得心中不安,可這股不安之感突如其來,她反倒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就在這時,蒼柏取出了一張信箋,對她笑道:“前三日若想論道的弟子,需要為自己取一個字的名號,才有資格參與論道。阿鳴姐姐不妨寫好交給我,我好帶給田先生。”

盛鳴瑤自無不可,她拿起筆,心中想著彆的事,一時間也忘記避開,呆她回過神來,碧色的信箋已經落下了一個‘瑤’字。

筆調狂放又漫不經心,張牙舞爪地像是要衝破信箋,隔著紙,都能看出這個字主人的疏狂不羈。

不等盛鳴瑤反應過來,蒼柏已經接過了她手中的信箋,向外走去,打算交給田虛夜。

罷了。

盛鳴瑤撐著下巴靠在椅子上,捧著蒼柏給她續滿的熱茶,到底沒有叫住蒼柏。

不過是一個字而已,縱使手段通天,旁人又能看得出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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