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必定有風雨(1 / 2)

哪怕周身靈力已經耗竭, 盛鳴瑤僅僅憑借那一腔孤勇也死死拽住了蒼柏的手。

他大半身體已經跌入了那不可見底的深淵, 對盛鳴瑤說話時的語氣卻仍是那般輕柔溫和:“阿鳴, 放手。”

“不放!”盛鳴瑤死死地抓著他, 執拗搖頭, 連眼尾的淚水都來不及拭去,“我不放!”

和曾經在春煉中的她一樣。

蒼柏輕輕搖頭, 無奈地歎息了一聲:“總是拿你沒辦法。”

話音落下, 盛鳴瑤隻覺得蒼柏的手掌忽而化作虛無。

她抬起頭, 卻被忽然而起的狂風刮得睜不開眼。

漫天風嘯,卷起了地上塵泥化為天上雲朵, 崎嶇的山脈褪去了蒼翠,山河湖海不再奔湧,花鳥蟲木儘凋零。

短短一瞬間,天地似化為嶙峋枯骨。

……

在這一瞬間, 蒼柏看到了很多東西。

倘若盛鳴瑤沒有出現, 沒有在不經意間做出那麼一絲細小的改變,那麼無數的生靈都將淪為天道的萬物。

比如大荒宮。

蒼柏看見,在沒有‘盛鳴瑤’的命運之中,錦沅被困紅塵, 無法走出終身的夢魘。

阮綿被人所騙,身死道消, 狡辛兔一族為了報複,從而開始主動挑起殺戮。

秋萱不僅終其一生無法見到生父,更會被魔界之人要挾, 連帶著一場大戰,生靈塗炭,桂阿為了報仇,同樣也會步入死亡的險境。

長孫景山會因人族與妖族的矛盾而痛苦不已,化名‘木竹水’的柳笑汝也會喪失與魔氣抗衡的信心,從而淪為失去理智的魔物,牽連無數,最後就連寄鴻會因為大荒宮的驟變而失衡入魔——

連那位久不出世的雲中君也會再次因戰爭而發狂。

……

而在那個世間,是沒有蒼柏的。

在沒有盛鳴瑤的世間,蒼柏早已徹頭徹尾地淪為深淵中的‘妖龍’,他失去了理智,從而成為天道的滋養。

天道,掌握著世間靈氣,他同樣汲取著世間靈氣。

蒼柏身處漩渦之中,一時間無法破除。他看儘了滄海桑田,輪回百轉,最後終於在某次一如既往的晦暗之中,發現了一處微弱的光亮。

一個衣衫破敗的女子——她甚至身負魔界枷鎖與天道纏繞著的既定死去的命運,稱得上形容淒慘,與之相對的是她毫無畏懼,戲謔跳脫的眼神。

眼見盛鳴瑤即將在魔宮內昏迷,蒼柏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反而挑開了束縛在盛鳴瑤脖頸的那道無形的枷鎖。

此時的蒼柏與天道部分相融,他同樣具有天道的職能。

冰冷的白光漸漸盛放,遠在深淵被囚禁千年的龍族緩慢地睜開了眼。

如靈魂浮在空中的蒼柏看著眼前人仰馬翻的一切,想伸手為尚且昏迷不醒的盛鳴瑤撥開淩亂的碎發,卻穿透了她的身體。

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蒼柏福至心靈般地伸出手,隻見之前一片被旁人存放於此地的龍鱗漂浮在了他的掌中。

龍鱗黯淡無光,已經被人封印許久,唯有鮮血才可解封。

蒼柏如今並非實體,自然沒有血液。他想了想,決定將其放在盛鳴瑤的額頭。

就在這時,身後來自時空的引力瘋狂肆虐,蒼柏隻來得及將龍鱗往盛鳴瑤的方向一丟——

那片逆鱗,落在了盛鳴瑤的眼尾。

……

“你不必這麼傷心。”

化作原型的蒼柏以龍身懷繞在盛鳴瑤身側,淺金色的豎瞳驀然睜開,倒映著麵前女孩的身影。

她哭得很難過。

蒼柏最不希望地就是讓盛鳴瑤難過。

“我與天道本就勢不兩立,能得這些時日,已是僥幸,也不虧。”

“能重創它,甚至變為天道的一部分,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到的機緣。”

也隻有成為天道,才能保住盛鳴瑤這個‘外來者’的性命。

九層夢塔太過險峻且沒有定數,蒼柏不願冒險。

以身融天道,是蒼柏與田虛夜等人商討後,得出的最好辦法。

天道本就抑妖輕魔,更是忌憚妖族中最強大的王——蒼龍一族,從它察覺到蒼柏破除禁製後,無時無刻不在阻礙他的所有行為。

還有外來者‘盛鳴瑤’,天道已經無法容忍這個數次將命運偏移的、冥頑不靈的特殊存在,它不惜誘導其餘生靈,想讓‘盛鳴瑤’被徹底抹殺。

這樣一來,蒼柏若是能以身殉天道,反倒是最好的、能夠保全盛鳴瑤的方案。

當然,這一切不能讓盛鳴瑤知道。

蒼柏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盛鳴瑤的愧疚。

他隻想自己離開後,盛鳴瑤仍能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活在這世上。

哪怕知道依照她的性格絕不會被人輕易欺負了去,可蒼柏還是無法控製的擔心。

盛鳴瑤天性疏狂,絕不願按照旁人既定下的軌跡前行,蒼柏最愛她這樣敢與天道爭鋒的狂妄,然而現在又生怕她起了疑心。

曾經的蒼柏被怨憤填滿,漫長到毫無儘頭的生命變得荒蕪乏味,他甚至也有想過,假使自己承認了‘妖龍’,為自己披上暴虐凶惡的外衣,去人世間掀起血海,是否能讓自己失去親族的蝕骨之痛稍微平息。

不過他現在已經沒有功夫去怨恨,

……

世間必定有風雨,唯願風雨繞她去。

化作龍形的蒼柏輕輕歎息,他試圖安撫盛鳴瑤,卻不敢靠近。

蒼柏曾被樂氏族人剝去龍鱗,抽出龍骨,放入龍血池為陣——

所以,他的龍身實在太過醜陋,上麵布滿著傷痕,又歪歪扭扭地縫補著彆的東西。

蒼柏不敢靠得太近,唯恐嚇到自己的心上人。

他同樣又不肯離得太遠,眷戀所有能與她共度的時光。

饒是蒼柏如此小心謹慎,盛鳴瑤仍見到了蒼柏隱匿在幻影雲端的中的身體。

傷痕密布,為數不多的鱗片黯淡無光,歪歪扭扭的縫補反倒更讓他如今的模樣滑稽可笑,像極了一個獨自立於麥田之中,對著迎麵而來的所有生物虛張聲勢的怪笑的稻草人。

盛鳴瑤看著這樣的龍身,忽然想到,蒼柏以前,應該是一條很漂亮很漂亮的銀色蒼龍。

“……你的龍鱗呢?”她徒勞地伸出手,卻怎麼也夠不到蒼柏的身體,“是誰將你變成這樣的?”

空中似是傳來了一聲輕歎,而後蒼柏竟是又化為了人形,落在了盛鳴瑤麵前。

不等他上前,盛鳴瑤已經撲進了他的懷裡:“你損失得不止一隻眼睛。”

她壓抑著心底的情緒,強行組織語言將話說了出口。

“……我能感知到萬物,能感知到旁人的情緒——都是因為你,是嗎?”盛鳴瑤的聲音因為太輕而有些縹緲,“你的身體被他們散落在世間……所以你允許我感知到這一切……”

蒼柏料到她必然會發現端倪,但並沒有想到盛鳴瑤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

他的龍骨被掩埋在西方山脈之下,福澤仇敵;他的龍鱗被散在世間各處,任由各地的草木樹枝繁茂生;他的龍血被傾儘江河湖海之中,作為曾經低劣愚頑的魚兒的養料,而它們又終於會作為人類的盤中餐——

“我一直不想在你麵前展露龍身。”蒼柏輕輕一笑,手指穿過盛鳴瑤的發絲,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彆在耳後,“……那是在太醜了。”

盛鳴瑤搖搖頭:“你是最漂亮的龍。”

蒼柏微怔,旋即揚起了淺淡的笑容。

如同春風過境之後,冰雪消融的世間,再次重新煥發了生機。

“我曾惶恐,在我走之後,也許你會很快忘記我,也許——”

盛鳴瑤不想再聽下去了,她環住蒼柏的手臂愈發用力,像是這樣就能永遠將他禁錮在自己的身邊,低聲道:“你不要走!”

“我沒有走,我還在這裡。”

蒼柏垂下眼眸,萬千細碎星光都被他斂在眼底,又投在了懷中人的身上。

他用指腹溫柔地為盛鳴瑤拭去了眼角的淚,“我不過是變了一種形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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