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郊二十裡,有個驛站,可供往來車馬歇腳。昨夜金堂一行人到的遲,京城城門已關,一行人便在此休整,隻等一早進京。
因趕著回去,天還沒亮,墨書就敲響了金堂的房門。
憑著李鉞郡王的身份,他與金堂在這驛站裡,住的自然是最好的院子,可眼看離進京隻有一步之遙,金堂便總也睡不好,稍有點響動,就好像都能知道一般。
這會兒墨書一敲門,他就醒了,隻是他腦子雖反應過來,眼皮子卻像是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他努力了一會兒,竟又睡了。
墨書見無人答應,推門進來,喊了兩聲,見金堂確實睡得沉,方去了李鉞屋子回話。
“小舅舅還睡著?”李鉞有些驚訝,卻也很快道,“那就叫謝鬆先領人回去,咱們等一等就是,左右隻有二十裡地,一個多時辰,也就到了。”
李鉞說著,也打了個嗬欠,揮退了幫他束發的仆從,也睡了個回籠覺。
這一回,叔侄倆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又見天色大亮,索性吃了飯食再慢慢趕路。
李鉞吃不慣驛站的吃食,金堂就叫跟著回來的廚娘將就著他們自己帶的食材,熬了清粥,烙了春餅,再炒了小菜絲,他們自己用春餅皮卷了就著粥吃。
“還是小舅舅你這廚娘做的好吃,”李鉞三兩口吃完手裡的春餅,又去卷下一個,“我一口氣總能吃上好幾個。”
“既然喜歡就多吃點,”金堂用筷子夾著小春餅,一口一口,吃得細致極了,“等什麼時候想吃了,再叫她做就是。”
“也是,”李鉞總算是吃得慢了幾分,“前年我們才進京,就把你的院子收拾好了,靠著西邊,還有個單獨的門出入。去年秋天,娘又叫把屋子重新刷了一遍,添了不少東西進去,連小廚房都歸置著的,就等你來了。”
“那我過會兒可得好好謝謝姐姐姐夫,”金堂早知自己要住進潁王府,可見姐姐姐夫這樣上心,也是心裡一暖。
李鉞見狀笑道:“小舅舅可不能隻謝我爹娘,我與哥哥嫂嫂可也是幫了大忙的,你就不謝謝我們?”
“侄媳婦我倒是備了大禮謝他,至於你們倆……”金堂故意頓了頓,才繼續道,“幫我不是應當的嗎?”
“成成成,小舅舅你說的都對,”李鉞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反正嫂子都有大禮了,我與大哥小舅舅你肯定不會吝嗇的。”
“還不快吃你的,”金堂擱下筷子,“再磨蹭下去,到中午咱們都出不了驛站。”
“哪能這麼遲,等到中午,咱們都該坐在家裡用飯了,”李鉞這麼說了一句,卻到底是加快了速度,三兩口喝完剩下的粥,就說已經吃好了。
金堂見了,擔心他是因為自己的話才趕緊吃完的,趕緊道:“我也就是這麼一催,你該吃飽可還得吃飽。”
“小舅舅你就放心吧,我什麼時候和你客氣過?”李鉞笑道,“咱們等會兒還得坐馬車呢,我本就打算好了,隻吃八分飽,不然走在路上,還是我難受。”
金堂這才放下心,但馬車的顛簸他也沒什麼辦法,京城外的官道走的車馬多,車轍印也深,雖說是年年都修,到底還是比不上城裡的磚石路。
馬車走了半個多時辰,就到了十裡長亭,京城若有人遠行,折柳送彆,也就多在此處。
金堂掀開車簾,瞧見草亭旁楊柳依依隨風舞動,倒是……咦?
“明正?”金堂有些遲疑。
“小舅舅?”李鉞初時還以為金堂要喊他而喊錯了名字,等見金堂指了指窗外,才反應過來,隨他一起向外看去,“還真是大哥。”
李錚本就是特意來等兩人的,見馬車走到近前,便直接上了車:“小舅舅、二弟。”
幾年不見,李錚較之從前成熟了許多,膚色不如從前白皙,可襯著他的臉,更顯得有男子氣概。
“明正,你怎麼在這兒,”金堂初見李錚,心裡很是驚喜,情緒帶到臉上,連眉眼都彎成了新月樣。
李鉞見狀吃味道:“果然小舅舅還是更喜歡大哥些,明明都好幾年沒見了,方才就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
“真的?”李錚被金堂笑容感染,也忍不住勾動唇角,“我下了朝,提前出宮了,先前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回去了,是叫人回去問過,才出來的。”
金堂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道:“我昨晚上太興奮,沒睡好,今早上起不來,倒叫行知也跟著我拖到這會兒才走。”
而後,才又輕輕拍了李鉞一下:“你倒是摸著自己的良心說說,你們兄弟兩個,我可額外偏著誰了?這不是和明正太久沒見了嗎。”
“小舅舅說的是,”這回,倒是李錚先開口,看了李鉞一眼道,“等回去了,爹娘還要找你說話的。”
李鉞聞言忙正了姿態,又整了整衣裳,才問金堂:“小舅舅你幫我瞧瞧,我身上衣裳亂不亂?”
“都好著呢,”金堂往一旁讓了讓,叫李錚坐進來些,“咱們還沒進城,你就這麼緊張,過會兒見了姐姐姐夫,你不會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還真說不準,”李鉞麵上顯出幾分苦惱神色,“哥,你呆會兒可一定要幫我說話啊!”
“你倒也不必,”李錚搖了搖頭道,“禮部那邊已經把六禮走的差不多了,前些日子你們出發的消息送到,那邊就催著請期的事兒,大致定了九月初一,爹娘叫你去,大抵也就說這些,至於彆的,隻要你自己想清楚了,他們還能擔心什麼?”
“可我擔心啊,”李鉞嘟囔了一句。
“你又鑽牛角尖了,”李錚忍不住在李鉞額頭上敲了一下。
“大哥,你乾嘛啊,”李鉞被這一下給敲懵了,雖說是不疼,總歸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被兄長這樣教訓。
李錚見金堂在一旁看得樂嗬,也不避諱,隻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確定沒有生人,才低聲道:“那邊雖用了手段,可背景能耐是實打實的,爹娘怕的是你被籠絡了去,叫人家牽著鼻子走,鬨得家宅不寧,要是你自己心裡門兒清,壓得住她,難道還會有這些事?隻要你自個兒日子過得好,爹娘才不耐煩管你,你瞧瞧我與你嫂嫂呢?”
這話說的還真是。
要是謝斕真喜歡做惡婆婆,那鄭氏過門這麼幾年無所出,她就該急著給李錚納妾了,可謝斕跟著徐氏長大,眼裡看的都是徐氏不聾不啞不做家翁那套,便隻叫他們自己磨合去,總歸李錚與鄭氏少年夫妻,又不是感情差,該來的總會來。
李鉞聽了這話,不由得濕了眼眶,道:“過會兒我自己去和爹娘說話,大哥你不許聽。”
金堂倒是扭頭問李錚道:“侄兒媳婦可生了?”
提到這個,李錚臉上的笑意更大了幾分:“生了,是個胖小子,明兒正該抓周。”
“那我們可算趕上個好時候,”金堂見李鉞呆呆的,忙扯了他一下,“想什麼呢,給你侄兒的禮,可準備好了?”
李錚倒沒在意,隻同金堂道:“皇上倒是高興得很,還來府裡看了一回,娘卻總盼著是個同大姐一樣的長孫女,瞧見是個小子,便隻能把給小孫女備好的東西都收起來。”
一聽這話,金堂就笑了起來:“畢竟咱們家閨女少,一個個的,都是寶貝。”
這其實還是老謝家的事兒。徐氏統共生了四個,隻謝斕一個閨女,可不就是當眼珠子一樣寵著?到了下一輩,老謝家一個謝嫦,謝斕有個長平,便是難得的女孩兒了。
不過金堂瞧著,姐姐就算再喜歡閨女,其實也沒到這地步,大抵也是在意著李錚這個親兒子的想法。
像如今,便是有好幾年沒在一處,李錚對她不也一樣的親密?說不得鄭氏對姐姐,如今也像當初兩個嫂嫂對娘一樣的親近。
幾人說著話,時間便一點都不難熬。金堂隻覺得前腳還在十裡長亭剛遇見李錚,後腳就進了城,走到了大街上。
金堂掀開點簾子認了認,道:“這玄武街和從前比,可變了不少,我記得那家原是個成衣鋪子,如今倒是換了招牌。”
李錚順著金堂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由道:“小舅舅你再仔細看看那牌匾?”
金堂被這麼一提醒,又回頭去看了落款,才笑起來:“你要不說,我還真沒發現,這還是我名下的鋪子。等隔日空了,我還真得出來好生認一認。”
“什麼什麼?玄武大街的鋪子,”李鉞也湊過來看了一眼,當即同金堂道,“小舅舅,我成親時,你的禮金可不能少了,你知道你這間新開的鋪子能賺多少嗎?滿京城的夫人小姐,一多半都指著這家的裁縫呢!”
“你就往海了吹吧,京城各家,誰沒養幾個針線上的人,那兒就指著這鋪子了,”金堂從記憶裡扒拉了半天,到底是想起青梅夫妻回來時,說過在京城新開了成衣鋪子之事,隻是他也沒放在心上,就給忘了。
金堂把這事兒記到心上,又去看街上的其他事物。
街上的鋪麵多是老字號,變得少,倒是一些小攤小販悄悄換了一批。從前金堂還挺愛吃街角那家餛飩,如今也換了陌生的臉。
玄武大街走到一半,馬車便折進了胡同,往東繞了幾處近路,就到了潁王府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