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珠暗中拽了拽寧嬈,低聲道:“娘娘快去向太後請罪,您起晚了沒能伺候她老人家梳洗。”
寧嬈一陣發懵,太後卻已朝她招手,笑道:“快彆聽這丫頭的,你還生著病,該多多歇息,哪裡就用得著你來伺候了。”
看著她溫和的笑容,寧嬈驀地舒了口氣,彎身坐下,痛快道:“就是,我就最煩一大清早被人守著床榻叫起了。太後身邊的人都是伺候慣了的,您在她們麵前也隨意,若是換了阿嬈,天不亮就在您榻前等著,您正睡得迷糊,一睜眼看見我早穿戴齊整守在那裡了,不是得彆扭死嗎?”
她竹筒摔豆子似的說了一連串話,惹得墨珠直拽她袖子。
太後一愣,哈哈大笑:“你說的對極了,往日裡你是最勤謹的,但凡留你在祈康殿宿下,你必一大清早就到哀家跟前伺候著,按理說你也是一片孝心,可要從我本心來說……”她前傾了身子,靠近寧嬈笑道:“確實彆扭。”
寧嬈跟著笑,抻了個懶腰,順手從碟子裡摸出一塊酥酪往嘴裡填。
墨珠瞪圓了眼,彎起胳膊肘不停地搗她。
太後卻不以為忤,反將碟子往寧嬈那邊推了推,又吩咐給她換杯新茶。
滾燙的茶水端上來,太後朝身後上了年紀的老宮女道:“翠蘊,你瞧瞧,皇後這一病連帶著性子也變了,這般爽利痛快,倒讓哀家想起了她剛和景桓成親的時候。”
“咳……”一口茶沒喝好,水順著嗓子眼灌下去,嗆得寧嬈直咳嗽。
她咳得滿眼淚花,撫著胸口,擔憂地看向太後。
太後心疼地給她捋背順氣,“瞧瞧你,多大的人了,也不仔細著些。”
翠蘊忙將茶盞端出去添了些水,道:“娘娘快喝些壓壓咳嗽吧……”
寧嬈啜了一口,勉強將咳嗽壓下。
內侍進來稟:“各家官眷和楚王已到了,等著請太後和皇後安。”
太後握著寧嬈的手,歪頭道:“讓他們進來吧。”
內侍得了命,繞到淡青的沙影屏風後,尖著嗓子唱道:“宣。”
人自屏風兩端徐徐而入,一水的新衫綾羅、嬌妍欲滴,隻有為首的是男子,一身素青右衽深衣,銀線縷出暗月團繡的紋飾,整個人如沐在霧靄中,有著飄逸的氣度。
他慢慢走近,跪拜:“臣恭請母後聖安,恭請皇嫂禦安。”
太後道:“景怡,起來吧,看座。”又衝他身後的眾官眷道:“你們也起來吧。”
待眾人落座,寧嬈才看清了這楚王的樣子。
眉眼精致如畫,兩泓彎眉若遠山,鼻梁高挺,恰到好處的嵌在麵上。
他甫一坐下,便道:“聽聞皇嫂病了,可是大好了?”
寧嬈一怔,墨珠悄悄掐她的胳膊,她忙說:“好……好了,多謝楚王掛念。”
楚王彎眉一笑,眼中若有桃花綻開,不儘的風華流出,溫煦道:“那就好。”
太後含笑看向楚王:“難為景怡還掛念著皇後,哀家可聽說你前些日子也大病了一場,身體可好?”
楚王笑道:“不過是偶感風寒,兒臣皮糙肉厚,沒幾天就好了。”
“你這孩子總是報喜不報憂,挺大的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要我說啊,就是缺個王妃,日日夜夜地管束著你、體貼著你,也就好了。”
說罷,半是隨意半是認真地說:“今兒來了許多官家貴女,你瞧瞧可有入眼的?”
聽太後這樣說,寧嬈才觀察到,今日幾乎都是一老一少的組合,端莊的貴婦坐著,身後跟了個妙齡少女,梳著各式的發髻,溫順地低垂眉眼。
原來是早有預謀啊,這太後還挺能為楚王操心的。
楚王掠了一眼滿堂的錦繡煙羅,從寧嬈的角度來看,這一眼掠的甚是敷衍、潦草……
他笑說:“兒臣看著自然都是好的,母後做主就是。”
太後抿了口茶:“好,那母後做主了,你到時候可不準不依。”
楚王笑意不減:“兒臣哪敢啊。”
接著便是一些家長裡短的瑣事,寧嬈聽得甚是無趣,便找了個托詞出來,走到廊簷下,聽祈康殿的侍女在議論。
“我說今日來的怎麼都是些不上數的末流官眷,原來是要為楚王選妃,也是,這京中有頭有臉的誰敢把女兒嫁給他。”
“可不是,當年灩妃那般囂張,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且不說彆人,就是陛下和太後,誰又知道是真心疼楚王還是自持身份不好發作他呢。”
她躲在廊柱後聽八卦聽得津津有味,墨珠輕輕搖了搖她的袖子,朝一邊努了努嘴。
“娘娘,這些不著調的話您還是少聽吧,瞧您現在這心無城府的樣兒,彆再一轉身說漏了嘴。”她對於今日寧嬈的表現很不滿。
寧嬈討好似得摸了摸她的小手,“我這不是病了嘛,我這病人能發揮到這程度那已經不錯了。”
扣著墨珠的手,腕上的金蛇鐲子滾下來,撞到墨珠手上的玉戒指,一聲金玉錯的清悅。
她怔了怔,心想怎麼昨晚稀裡糊塗把這東西戴到祈康殿了。
萬一太後認得這雲梁舊物,看見她戴在手上,會不會心裡彆扭啊……
她對自己這麼好,這樣是不是也太沒良心了……
想了想,拉著墨珠悄悄地轉到祈康殿後的碧潭前,將鐲子取下扔進去。
‘咕咚’一聲,赤金的鐲子砸出一個水窪,而後便沉沉地墜了下去。
她鬆了一口氣,突覺輕鬆了許多。
也真是想不通從前的自己,日子過的好好的,非得弄個破鐲子來讓自己提心吊膽的。
一陣風拂過,回廊上傳來一陣衣料摩挲的輕響,墨珠機敏,忙厲聲問:“誰?誰在那裡?”
廊柱後轉出來一個風姿飄逸的人,一隻手輕輕搭在柱子上,笑得清風和煦:“阿嬈,你走時看了我一眼,我還以為你特意邀我出來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