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不管了,自己彎身坐下,仰頭些許嚴肅地說:“從前的你不會這麼沉不住氣。”
寧嬈低著頭,氣鼓鼓的模樣,不理他。
江璃繼續道:“瑩婉好說,她不過是任性了些,自私了些,沒什麼心機城府。可若是她回了家把今日情形說給端睦姑姑聽,憑她的心智,恐怕就會察覺你和過去有不同了。”
寧嬈忿忿的表情略有鬆動,有些緊張地看他:“她察覺出了會怎麼樣?”
“過去的你謹慎、周到,滴水不漏,她們領教過了,都有些避忌,不會來自討沒趣。可若是發覺你變了,那麼原本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她們會出什麼樣的招數也說不準了。”
其實江璃有誇張之嫌,不論什麼時候,不論這些宗親含了怎樣的禍心,他永遠會站在寧嬈的身前,為她掃掉所有劈空飛來的冷箭。
他再不是四年前那個羽翼未豐的少年天子了,如今的他大權在握,乾綱獨斷,足可以保護自己的妻子。
隻是,他想說的嚴重些,分散寧嬈的注意,讓她忘掉剛才南瑩婉情急之下說出來的話。
關於雲梁的那一段……
可偏偏,今天的寧嬈腦筋格外清醒,她垂眸沉默片刻,驀然問:“為什麼宗親都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失憶之前跟楚王有不清不楚的關係麼?還是因為……我和雲梁人有聯係?”
越問到後麵,她的聲音越低,直至最後幾乎與流沙陷落的簌簌聲融為一體。
若這回答是肯定的,那她該怎麼辦?南瑩婉說了,江璃平生最恨人背叛他……
江璃凝著寧嬈看了許久,溫煦的麵上倏然笑開,抬頭扶了扶她斜簪的鳳釵,道:“我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秘密,是你留給我的疑團,你若是想知道,就好好吃藥,早一些將往事記起。”
寧嬈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如果是真的,你是不是會恨我?”
江璃望著她的臉,搖頭:“阿嬈,你對我而言是與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同的。”
那到底是會恨還是不會恨呢?寧嬈鬱悶地想。
恰在此時,內侍在幔帳外低聲稟道:“陛下,韶關戰報來了。”
江璃一凜,忙道:“放在案上,召傳驛官覲見。”
內侍應喏告退。
江璃回身看寧嬈,寧嬈深深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你總是忙的,我這就回昭陽殿了。”
耷拉著腦袋往外走,江璃截住她,將她攬入懷中,撫著她的背低聲道:“阿嬈,你等我,等我將事情料理乾淨了一定去陪你。”
這一等,便是整整三天。
大魏的韶關軍與突厥起了衝突,雙方在晏馬台激戰,大魏損兵折將,主帥晏川重傷。
江璃這三天裡幾乎沒有合眼,雪片似的奏報源源不斷地呈進來,他禦筆批複後,再由快馬傳驛,送至韶關。
他如此忙碌,寧嬈也沒有閒著。
她找到了崔阮浩,說自己想看一看關於雲梁國未亡國之前的史籍。
這有什麼難的,崔阮浩答應的痛快,道:“娘娘放心,奴才這就派人去文淵閣取來。”
寧嬈沉默片刻,道:“我不想讓彆人知道是我要看,陛下……也不要讓他知道。”
崔阮浩一愣,斂正了神色,鄭重點頭:“奴才親自去要,就說閒的無聊,想借來解解悶。”
寧嬈甸甸的心事瞬時少了半分,燦然一笑:“有勞大黃門了。”
崔阮浩笑道:“娘娘跟奴才客氣什麼。”
這一來二往,崔阮浩獨自往來昭陽殿的次數就多了些,寧嬈漸漸跟他熟稔了起來,再不像剛失憶時那般生疏。
三天過後,韶關往來的奏疏漸漸少了,江璃在百忙之餘也能騰出些空來。
他想起三日前自己允諾要去陪阿嬈,可硬生生的又這麼多天沒露麵,心裡生出些內疚。正巧新羅進貢了一台跑馬車,半人大小,據說是參照諸葛侯留下的遺籍製作,觸動機關,可以讓小馬車自行奔跑,甚是奇巧。
江璃讓人從庫房裡找出來,要拿著去向寧嬈獻殷勤。
他正收整著散亂在龍案上的奏疏,底下傳來一陣極細極小的“喵嗚”聲,他低了頭看,見一隻白絨毛、尖紅耳朵的小貓趴在他腳邊,啃著自己的肉墊爪。
好像……又把它忘了好幾天。
江璃頗有內疚地將它抱起來,發覺此貓珠圓玉潤,毛色油亮,顛在手裡還頗有些份量。
可見這些日子沒被虧待。
崔阮浩正從庫房裡回來,蹭了一身的灰,捏著蘭花指笑道:“雪球兒出來了……”
貓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眯了眼看去,這一看,便忙不迭掙脫了江璃的懷抱,跳下來,一縷風似的奔到崔阮浩跟前,“喵喵”的縮起後腿,開始撒嬌。
崔阮浩彎身將它抱起。
江璃詫異:“雪球兒?”
“奴才這幾日喂著這隻貓,覺得沒個名叫起來不方便,就給它起了一個。”
江璃看了看這前些日子還頗為依賴他、很黏他的雪球兒如今縮在崔阮浩的懷裡,連正眼都不看他了,隻留給他一個圓潤的後腦勺,突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內侍正在此時將跑馬車擦拭乾淨,送了進來,江璃便讓裝箱,暫且將貓拋到腦後,往昭陽殿去了。
他去時,寧嬈正抱著一本《雲梁遺誌》看,正看到江邵誼率軍圍攻雲梁,逼得雲梁國主孟浮笙在淮山懸枝自縊……江璃領著人浩浩蕩蕩地進來了。
嚇得她險些將書扔出去。
她拘謹地站起來,默不作聲地將書往繡榻裡側推了推,見江璃滿臉含笑著道:“阿嬈,我給你找了個新奇東西,你看,這馬會自己走。”
內侍將跑馬車抬起來,放下,退了出去。
這是用橡木雕的單駕馬車,雕工精細到連馬的鬃毛都能看得清楚,全身塗了一層棕漆,油光透亮。
江璃獻寶似得拉寧嬈過來看,看了半天,發現一個問題……
不走!
江璃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
他不會玩,不清楚跑馬車的機括構造,不知道怎麼樣能讓馬車走……
直接讓人從庫房裡拿出來就送過來了,來之前甚至沒碰一下。
空中瞬時彌漫著尷尬的靜謐。
一邊的寧嬈顯然被他剛才一通渲染激起了興趣,眼巴巴地看著他。
額頭溢出一層薄薄的汗漬,就算前些日子韶關情勢如此危急,也不曾讓他這般緊張。
“陛下……”
崔阮浩將懷中的雪球兒放下,悄沒聲地上前,做了個請的姿勢。
江璃後退,將跑馬車跟前的位置讓出來。
崔阮浩挽起袖子,摁了馬腹上一個凸模鈕,馬蹄子相繼踏起,帶著車轆轆走了起來。
寧嬈驚呆了,目光隨著馬車轉了半圈,熠熠閃亮。
“這樣就停了。”崔阮浩又拍了下馬背,馬果然停了。
“它還能蹦呢。”崔阮浩轉到馬嘴下的一個機關,馬果然四腳離地蹦起來。
寧嬈緊隨著馬和崔阮浩蹦蹦跳跳,不住地鼓掌:“大黃門好厲害!”
專程來獻殷勤的皇帝陛下徹底被晾到了一邊……
江璃恨恨地想,崔阮浩這老東西越來越有心眼了,準是剛剛去庫房偷著學了,怎也不提醒他一聲!
他扭頭見被崔阮浩扔下的雪球兒獨自趴在桌上,尋求安慰似得伸手要抱,誰知雪球兒瞪圓了琉璃珠兒似的眼,肉墊掌抗拒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身形敏捷地從桌子上跳下來,跑了……
江璃:……